地面塌陷越來越快,頃刻間現出底下萬丈深淵。
雖有靈力護體,但沈離夏再也不想往下掉了。她提劍斬出一道明亮火光,希望能作信号,讓席夢思發現。
“席夢思!”
火光劈開水浪,她提高聲音喊起來。一處石柱又坍塌,緊接着更壞的情況出現了:一道巨大的漩渦形成在先前斷劍所在的地方,不斷将殘骸卷入,似是決意要立刻抹去此處一切痕迹。
此時吸力不強,她們還尚能穩住劍,往前疾行。沈離夏目光往下看過一圈,幾處稍高的地方遮蔽了視線。她多希望席夢思就躲在那後面,下一刻就走出來,表演一個大變活人。
不知是不是天道聽見她的心聲,下一刻,穿着藏青衣衫的女人從一處巨石後跑出,回應了她的呼喊:“道友!”
喬硯深也聽見這身喊,即刻控劍往那邊去。到人身前時,沈離夏喚流火出來,踩在劍上對她伸出手。席夢思結結實實握上,兩人手心相碰,發出一聲清響。
“酷!”沈離夏笑了一聲,“感謝就留到平安回去後吧,穩住了!”
席夢思驚魂未定,不斷摸着纏在自己手上的虺蛇,長舒一口氣。秘境崩塌愈來愈猛烈,天翻地覆,原先瑩瑩的藍光也黯淡下去,水流紊亂。漩渦如她們在船上時遇到的那場風暴一樣聲勢浩大,三人一刻都不敢松懈,欲趁海水徹底淹沒此處前禦劍逃離。
她們經過廢墟、穿過白沙地,最終到沈離夏睜眼時所在的入口處,不料風暴愈發兇狠,水浪自下而上打來,淩厲成刃。
沈離夏靈力充盈亦架不住這樣密集的突襲,幾次躲開後一下未穩住,險些被一道水刃拍下長劍。她僥幸閃過,還沒穩住身形,就聽後方一聲驚呼。
她想都沒想就旋過身去抓,攥住席夢思手腕。然而這一秒猶豫便讓漩渦靠近了過來。那翻滾的水浪仿佛是千年凝結此處的恨意,哪怕人已消散,也不曾止息,直到摧折萬物,化為咆哮的海龍,要将眼前渺小的人影吞吃下去。
今天怎麼回事?總有人掉下去。沈離夏艱難地驅劍往前,與漩渦角力。喬硯深也回過身拉住她,兩人一起,緊握的手因傾盡力氣而微微顫抖,卻穩得仿佛什麼也無法讓其松開。令人心悸的崩裂之聲緩緩靠近,沈離夏看向那巨大的水流,毫不懷疑人一進去就會被碾碎。
席夢思感到身後那龐大的危險之物漸漸逼近,面色前所未有地嚴峻起來,喝道:“松手!”
“你要做什麼?”沈離夏被她氣笑了。未幹的淚痕還在臉上,發絲也淩亂地飄起,少年當下實在是狼狽至極,笑起來也帶着一種無可奈何之感。
她咬着牙,一字一頓道:“都把我當傻子是不是?今天一個人都不能少!”
什麼隊友祭天法力無邊,她從不信這一套。人活着才是最重要,沒了找誰緬懷?她從來最厭惡那些必須要以某人之死去啟發誰的橋段,宛若這樣便是奉獻是高尚,一下讓孩子變成大人,讓爛泥被扶上牆——早幹嘛去了?
爛人永遠是爛人,要珍惜誰,一開始就會珍惜。
席夢思歎了一聲,“反正我沒把你當傻子,離夏道友。你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聰明,世人多少束繭自縛,而你總知道把握當下。”
她深吸一口氣,極快地繼續道:“在下朋友不多,自當分外珍惜。我信自己能免此劫,若未免過,那便是氣運已盡!大不了不喝那碗湯,來生再見!”
藏藍的衣衫間有金光閃爍,有如絲線牽起。席夢思知道沈離夏是說不動了,便将手上佛珠咬着扯下,同虺蛇一起抓着往喬硯深那邊用盡全力一扔。
“硯深道友,帶着她走!你們都要平安,否則席某可就消不了執念,死了要成鬼了!”
說完,席夢思咬牙一根根掰開沈離夏手指,松開她的手。身後巨浪如深淵,伸出手将她擁入昏黑的漩渦中,轉瞬間不見身影,萬劫不複。
沈離夏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離自己越來越遠,像斷線的風筝那樣,隻不過不是去往廣袤的天空,而是要沉墜在這無人知曉的海底。她與席夢思相處時間不長,總從這個好像活得稀裡糊塗的女人身上看到各種把戲。她活像一個萬花筒,折射出人間百态,不斷變幻。
本以為了無牽挂,卻還是彼此交了心,成了友人。情誼不似酒,一刻共鳴便夠羁旅一遭,推心置腹,不悔不怨。
她這一刻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情緒。手在空空如也的地方下意識抓了兩下,淚都沒來得及落,喬硯深就把她拉走了。金光閃閃,絲線在水流中若隐若現,漩渦短暫地停住了擴張。
這是那人以身設陣為她們争取來的一線生機。
喬硯深沒放過這機會,把沈離夏緊緊牽住,在秘境完全崩塌的最後一刻沖了出去。
-
今日天氣怪異,原本晴空萬裡,至晌午時不知為何忽下暴雨。海水翻湧,大浪陣陣,幸虧出海的人還未行太遠,及時返了回來。
與前幾年那一天如出一轍的巨大風暴将魚從深水攪起,送上天穹,最後一條條落到海岸上。有些走運,被海水卷了回去;有些則掙紮許久,最後死在灘塗上。小漁村裡信仰南海裡住着的神女,都說這是神女發怒了,于是海底的鲛人也坐不住,讓海不平靜了起來。
海浪隻打在一定的範圍,不再往上蠶食。等風浪弱下些許,有人牽着自家的小姑娘走上岸去,将魚或虔誠地送回大海,或揀部分作今日的收獲。她們很知足,大部分都送回了海裡,一邊感受海水浸過手腕,一邊心裡念道:“要趕個好輪回,去做鲛人,别再當一條小小的魚。”
孩子們則撿起沙灘中閃閃發亮的東西,興奮喊着:“這是鲛人的眼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