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表嫂一摔筷子,也不顧滿桌的客人,指着表哥就罵。
“當初你來我家提親時是怎麼說的?你怎麼和我爹媽保證的,是不是說結了婚要讓我過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這就是你說的好日子?!”
“我嫁到你家天天當牛做馬,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陪你們一家下地幹活,這才打了多少糧食,你就把嫁出去的小姑子帶回家白吃白喝!我是你家的長工啊?我還是賣給你家了?!”
表哥本來還在傻樂呢,毫無防備被媳婦指着鼻子罵,先是大怒,眼睛一轉就開始認錯:“我的錯我的錯,你千萬别生氣,生氣了要回奶,沒奶了兒子吃什麼?”
不提兒子也罷,提了表嫂更要罵:“你還知道你有個兒子啊!讓外人裡家裡大吃大喝,連吃帶拿,你是要餓死你兒子啊?!家裡才攢下幾個錢就舍得請客吃肉,你幹脆割了我的肉去吃吧!”
許大舅的臉漲得通紅,這差不多是在指着他的鼻子罵了。
大舅媽焦急地看看表嫂,又看看其他人,想開口,又不知要怎麼說才能讓她平複怒氣。
表哥隻會一昧地順着她的話安撫,是是是,對對對,你罵的都對,是我們家對不起你。
有人附和,表嫂氣焰更加嚣張,從幹嚎升級成哭嚎,兩條腿岔開,瘋狂踢騰,兩隻手“啪啪啪”地使勁拍炕。
“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嫁了個男人是廢物,嫁了個人家不顧子孫,我好不容易生的兒子,還比不上外姓的丫頭片子,我活着還有什麼勁兒,我活不了啊啊啊啊!”
賀明國瞠目結舌,他從沒見過坐地罵街的農村潑婦,頭一次見着,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賀明軍慢慢眯起眼睛,壓抑着怒氣,拳頭攥得骨節咔咔作響。
兩個小的也被吓着了,賀小弟下意識要去找哥哥姐姐求安慰,靈靈僵硬坐着,明顯是被吓着了,想哭又不敢哭。
姥姥姥爺悲哀地看着面前發生的一切。
許巧燕一張臉變得煞白,倉皇地下炕,鞋都來不及穿,站在冰冷的地上,啞着嗓子說:“我回去,我不在家住,我現在就回……”
賀明珠站了起來。
“夠了!”
表嫂被她的聲音吓得哭嚎聲一頓,要再續上時,嘴被人捂住了。
賀明珠拿着擦抗的抹布捂在表嫂臉上,強行閉麥,瞪了一眼想要上前解救媳婦的表哥,直瞪着他讪讪地停下動作。
賀明軍鐵鑄似的手抓在他肩膀上,諷道:“剛才幹嘛去了?現在才想起來?”
表哥諾諾道:“那畢竟是我兒子的親媽……我就這一個兒子……”
賀明軍懶得理這種渾人,看妹妹是要做什麼。
賀明珠一隻手按着掙紮不已的表嫂,擡頭說道:“姥姥姥爺,大舅大舅媽,對不住,我光想着大過年的一家人吃頓團圓飯,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兒,給您們添堵了。”
姥姥姥爺隻是搖搖頭,歎着氣,沒說話。
許大舅沉重地說:“不關你的事兒,是我沒管好家裡,你們難得回來探親一趟,讓你們看笑話了。家門不幸啊……”
大舅媽背過身,用手背擦着眼淚。
許巧燕走過去,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說:“娘……”
大舅媽把她拉到懷裡,低低地哭出來:“我可憐的孩兒啊……”
母女倆哭成一團,靈靈哭着從炕上爬過去,被她的姥姥和母親摟在了中間。
賀明珠看着眼圈發熱,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清官難斷家務事。我本來不想插手,但表姐從小帶着我,我摸泥鳅掉泥塘裡,是她不嫌髒把我撈上來的;我被村裡的狗追着咬,也是她揮着掃把替我去攆狗,結果自己被狗咬了好幾口,現在腿上還留着疤。”
她說:“表姐從小就對我好,我不能在她困難時坐視不管。”
許巧燕啞着嗓子,對賀明珠說:“明珠……”
她想說,明珠你别管,明珠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明珠你今天替我出頭,得罪了我哥嫂,以後還怎麼和母家的親戚來往?
賀明珠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姐,你先讓我說完。”
“表嫂,你嫌表姐帶着孩子住娘家,恨不得把她們母女掃地出門——可你有沒有想過,這不是什麼所謂的娘家,這就是表姐的家。她在這兒長大,有她的親人,有她的朋友,家裡的雞和狗認識她,田裡的每塊石頭也認識她。她不是什麼客人,她也是家裡的主人。”
表嫂對着賀明珠怒目而視,要不是嘴被捂住了,還不知道要罵出什麼樣的話來。
但夫妻同心,表哥馬上就反駁道:“什麼家的主人啊,她都結婚了,她有她自個兒的家,這當然是她娘家,偶爾回來一趟就得了,還真想跟大姑娘似的住娘家白吃白喝啊?再說了,村裡有村裡的規矩,爹媽老了就是我當家,你别拿城裡的規矩吓唬人。”
這話說得惡心人,賀明軍手上發力,捏得表哥疼得面目扭曲,不敢再說下去。
賀明珠把炮火對準了他:“白吃白喝?你也好意思說這話!”
“表姐沒嫁人時天天下地幹活,你一個大男人反而隔三差五的偷懶,她掙得工分可不比你少,說起來白吃白喝,還不一定是誰白吃白喝呢!”
“就算是結了婚,地裡的活兒也都是表姐一個人在幹,她打的糧食除了留夠自己家吃的,剩下的可都拿到了這邊,就是因為她怕你結婚後家裡人口多,糧食不夠吃。不指望你們夫妻記她的好,但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吧!”
“當初你們倆結婚,表嫂家臨時加彩禮,家裡一分多餘錢都沒有,親戚也借了個遍。最後還是表姐把預備去醫院生孩子的錢拿出來給你們用,自己在家找赤腳醫生接生,差點就難産——可這錢你們現在都沒還!”
“真要算算賬,你們兩口子欠表姐的糧食和錢什麼時候還!”
表哥自覺理虧,喊疼的聲音都小了些,就連表嫂也不掙紮了。
賀明珠對表嫂說:“你也是個女人,可又看不起女人。你自己在家裡受夠了重男輕女的苦楚,卻不想着改變,隻想着把别人也拉下水,把你受過的苦讓别的女人也受一遍。”
“表姐不欠你的,是你們對不起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