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礦家屬區。
老礦長帶着工會主席、婦女主任等領導幹部,依照慣例,在過年前對因工緻殘、因工死亡的礦工家庭進行慰問。
一行人提着米面糧油和慰問金,穿行在家屬區曲折狹窄的小巷中。
大多數工殘、工亡的礦工家庭總像頭頂籠罩着一層烏雲,人人臉上愁雲慘淡,年紀尚小的孩子也沒個笑模樣。
老舊的平房,昏暗的室内,壓抑的氛圍,絕望的人們。
以及或明顯或含蓄的,對煤礦的怨恨和不滿。
為什麼不能把家裡的老婆孩子全安排到礦上工作?
為什麼不能給安排個錢多事少的工作?
為什麼過繼的侄子不能拿補助?
為什麼慰問金就隻有這一點?下次慰問不要發米面,能不能發台電視機?
…………
老礦長說完慰問的話,留下慰問品和錢,離開時,心裡有種無法言說的、難堪的輕松感。
要是可以,他多希望能給這些家庭以希望。
但希望不是來源于他人的憐憫和扶持,而是來自内心的驅動。
他們失去了家庭的頂梁柱和主要經濟來源,在北方相對封閉的工業社會中,也無法找到除了國企以外更好的出路。
而根深蒂固的以廠為家、以礦為家的觀念,也讓他們在需求得不到滿足時,第一反應就是抱怨礦務局,将一切不如意都推到企業上。
有意無意間,父愛主義的觀念已經牢牢紮根于所有人的思想中
——他們樂于讓渡權利,允許國企像嚴父般嚴苛地管理自己;但同時,國企也必須像慈父般兜底自己的人生,從生老病死到下一代,都得全盤負責。
這帶給了老礦長極大的心理壓力。
他沉着臉,其他人也無話,一行人步履匆匆,來到了此行最後一站——賀家。
還沒走到賀家,一股濃郁的香氣先聲奪人。
有人忍不住抽抽鼻子,說一句:“誰家做飯呢?可真香!”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老礦長心中微微一動。
沿着小巷走進去,香味越來越濃郁,劈頭蓋臉地往人鼻子裡鑽,霸道極了。
等來到賀家門外時,香味達到了頂峰。
院門沒關,虛掩着,裡面隐隐傳來說話的聲音。
職位最低、年紀最輕的宣傳幹事主動上前敲門,有人應聲開門,是個挺年輕的女人,穿着幹活用的大圍裙和袖套,頭上還有冒出的汗。
她看到門外一行人,楞了一下,回頭就朝院裡喊:
“明珠,快出來,有好多當官的來你家了!”
老礦長還沒來得及自報家門,便看到賀明珠從院中的一間矮屋中快步走出來。
她同樣穿着大圍裙,長發利落地梳成麻花辮,見到衆人,微微有些吃驚,但依舊表現得體,将人都請了進來。
一行人魚貫而入,老礦長心思細緻,眼睛一掃,就将小院布局盡收眼底。
他有些驚訝,小院的整潔程度遠超預期,甚至比一礦的食堂後廚還要幹淨衛生。
沒有滿地橫流的污水,沒有亂七八糟堆放的原材料,也沒有蒼蠅站上去都打滑的廚具。
也難怪職工們甯願花錢買飯,也不去拿着飯票吃食堂免費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