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賀明珠的話,所長頓覺不妙。
怎麼會這樣?
居然沒糊弄過去!
所長消息靈通,早就聽說鄰省有工人不滿單位區别對待,上面領導吃香喝辣,底下工人連工資都快發不起。
有個二傻子自制了土炸|彈綁在身上,在開會時沖進去,威脅不發工資就炸死領導們。
這兩年社會氛圍不好,經常有人聚集起來鬧事兒。
前段時間,本地有個村子不知道因為什麼沖擊了縣政府,當地警察壓不住,還調來了駐紮部隊。
類似的事情出現了好幾起,現在整個烏城都在嚴防死守類似事故的發生。
現在礦工之所以能夠在事故頻發的情況下保證正常的生産秩序,一方面是因為礦工的工資待遇是全礦務局,乃至全市全省頭一檔的。
1983年,全國有幾家單位的工人工資能超過一百塊啊?
另一方面則是礦務局對礦難犧牲者的遺屬的保障非常到位,不僅有高額的撫恤金,而且允許家屬随時接班,不受崗位是否缺額的限制。
要知道有的單位就卡着說不缺人,就算子女接了父母的班,也不讓人來上班。
但要是餘老師說的話被工人們知道了
——因公犧牲礦工的孩子被機關托兒所老師區别對待,還被罵礦猴兒
怒氣值+1+1+1+1……
——這個孩子還被機關托兒所開除了
怒氣值瞬間沖爆計量表。
那不得鬧出大亂子啊!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機關托兒所是給領導的特權福利,比一般工人托兒所的待遇不知好到哪裡去,但這種事是不能放在台面上說的。
有些事不上秤沒有二兩重,上了秤千斤也打不住。
一旦細究起來,哦,合着我們礦工的孩子天天在工人托兒所吃大白菜土豆,你們領導的孩子就在機關托兒所頓頓紅燒肉啊。
好不容易有孩子也能去享受享受紅燒肉,還要被開除了,說什麼礦工因公犧牲是死的活該——
所長幾乎能想象到整個托兒所被炸飛上天的畫面了。
到時上面怪罪下來,獻祭一個餘老師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他頂雷嗎?!
所長立刻就對賀明珠表态:“這個事當然不能就這麼過去!”
他看向餘老師。
餘老師心裡忽然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所長說:“餘老師說得當然不對,她的思想太不正确了,充滿了不正之風,我這就讓她向你道歉!”
“餘老師,快給賀明華姐姐道歉!”
預感成真。
餘老師的眉毛一下子就立起來了,當場就跳了起來。
“憑什麼!我才不向這個小毛孩子道歉!”
她不明白明明剛剛還好好的,怎麼所長突然就要自己道歉?難道是之前她托人在肉聯廠買的豬頭沒送到所長心坎上?
不應該啊,明明是所長暗示說豬頭肉下酒特别香的啊。
餘老師百思不得其解。
所長完全沒有吃人嘴軟的态度:“不道歉你就别來上班了!”
這句話一下就掐住了餘老師的七寸。
餘老師又氣又怕,嘴唇都在哆嗦。
她看看所長,又看看賀明珠,忽然摘下眼鏡,眼眶一濕,聲音顫抖地說:
“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一個老同志……”
餘老師淚灑當場。
賀明珠瞳孔巨震。
前世今生加起來,她可頭一次看到餘老師這麼柔弱的一面啊!
她之前像瘋狗一樣咆哮,恨不能把賀明珠賀小弟連皮活吃了。
現在委屈得好像賀明珠不僅偷了她家的雞蛋,還逼着公雞現場表演下蛋。
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所長見慣這場面,絲毫不為所動,甚至還有些不耐煩地說:
“如果不是你欺負人家孩子沒爹沒媽,端着礦務局的碗,看不起礦工孩子,哪會有今天的麻煩!”
餘老師的哭聲一頓。
賀明珠冷眼旁觀。
上輩子她壓根沒聽過所長這麼公正的話,反而是一直在壓着賀明珠向餘老師道歉。
當年賀明珠覺得委屈極了,明明不是她的錯,憑什麼所有人都逼她道歉?
後來有一次她才意識到,哪有什麼公平正義,誰更好說話更軟弱可欺,誰就是那個所謂“和平”的突破口。
所長是個裱糊匠,他的邏輯其實一直沒變,誰更好欺負就糊弄誰。
也就是俗話說的按鬧分配。
上次她是更好欺負的一方。
這次輪到餘老師了。
所長說:“你要是不道歉就調到工人托兒所吧,我們機關托兒所不需要你這樣的老師!”
餘老師這下是真害怕了。
工人托兒所的老師每月工資隻有三十五塊,逢年過節什麼福利都沒有。
最關鍵的是,她要是去了工人托兒所,就沒辦法再打着孩子的旗号找領導們辦事、撈好處了。
她兒子的工作還沒着落呢!
餘老師怨恨地看向賀明珠,嗫喏着,想說點什麼狠的。
賀明珠卻歡快地朝她眨眨眼。
餘老師臉色鐵青,快被氣心梗了。
所長不耐煩地催促:“餘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