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不是,等等。”雪蠶吓得花容失色,“是人,那應該,也許,大概率是人啊!”
“是人是鬼有那麼重要嗎。”
柳拂衣笑了,還是這張溫柔神像的臉,可這笑容卻像是二月雪一樣……雪蠶忍不住顫抖了下,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回憶起兒時麒麟山上的飄渺記憶——那刺骨的寒意……!
*
是夜,月上樹梢。床頭一盞燈光吹滅了,秋蟬不倦地叫喚。敲門聲掩去了幾聲蟬鳴,一燈燭光落到了門上。
“雪蠶是我,你歇息了嗎?”
門外柳拂衣的聲音如水,雪蠶擦着半幹的頭發剛要入塌就聽到他的呼喚,忙喚了聲還沒便走去開了門。
提燈的光芒柔和,兩雙眼睛在光下碰到了一起。
“爹爹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雪蠶将帕子搭在一肩,手裡順着未幹的發梢微微仰頭看向站的筆直的柳拂衣。
“你又這樣,頭不擦幹就睡,你這身子都沒全好。”
柳拂衣沒先說來意,倒是絮絮叨叨起了一些雜事,這幅面孔倒和平日在雪蠶耳邊念叨的二寶有些像。
……
老子像兒子,嘶,似乎不太對。
雪蠶沒忍住笑了笑,“怎麼,爹你大半夜跑來就為了念叨我一句嗎?”
“倒也不是。”柳拂衣忍俊不禁,他收了燈走到屋裡,給雪蠶披了件外衣後領着她來到屋外頭,一高一矮的人影在門前小院裡踱着步子。
“就着這事我也和你阿娘聊過了……”柳拂衣清了清嗓子,似乎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說出口,他猶豫了半晌還沒有下文。
“是想問我的婚事嗎?”雪蠶一言道出,“或是說……其實想問的是,”那個人……?
後面的三個字雪蠶沒有說出口,但她心裡了然柳拂衣會明白的。随後在他那明顯被說中的眼神裡雪蠶聳了聳肩。
她明亮亮一雙眼看向柳拂衣,“其實……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準備好步入一段新的階段,接受一段從未體會過的感情。
……或是,放棄心裡那段沒有結果的感情。
眼神相對,柳拂衣握着燈把的手緊了緊,那準備好的話語突然如流水般流逝了。
他咽了咽唾沫,喉結上下滑動。最後一切的一切在雪蠶無一絲雜質的眼神裡化為一聲歎息。
“罷了,我想我柳家養一個女娃一輩子的實力還是有的。”
他突兀地笑了笑,話裡沒有埋怨,沒有擔憂憂愁,有的隻是對孩子的無奈的愛意。
雪蠶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而在她晃神時,柳拂衣繼續道:“愛也罷,忘不了也罷……人一生不就是這樣嗎。”
“我隻希望……”他眉眼低垂,“我的女兒能随自己的心願,平安快樂一生。”
語尾輕輕的,怕驚動了這安靜的夜,最後的那抹音被抱了他滿懷的姑娘撞得有些顫抖,似乎帶上了哭腔。
溫柔的掌心笨拙地撫摸着自己的頭頂,稍加使力帶去那上面一點點的濕意。雪蠶狠狠将臉埋在爹爹的胸膛,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襟。
何時起,這不染俗塵的衣擺,也落了凡塵粘上了甜蜜的家長裡短……
可這份溫情卻沒有持續很久,一聲十分突兀的落地聲将父女二人從溫情中拉回。
雪蠶意識到又是那人來了,而身旁的柳拂衣察覺異樣後立即一個閃身,實力懸殊中他終于替雪蠶逮住了那個“閑情鬼”。雪蠶小跑幾步繞到自己屋後,瞧見柳拂衣單手将一個男子壓倒在地。
“何人!”
來者似乎沒料到柳拂衣的出現,一張不出衆的臉上寫滿了驚慌失措,他的左手邊還掉了個物樣,怕是要送到雪蠶屋裡的。
“我,我我我我,是,是是替我家少爺來送東西的!”他哆哆嗦嗦開口,一句話給他說得咬了八次舌頭。
柳拂衣并不買賬,輕笑一聲心裡果腹這人撒謊撒不利索。他一隻手壓着這人,另一隻已經遊走在他的筋骨上。而就是這麼一摸,柳拂衣的眼神立即變得有些尋味。
雪蠶沒有看到被爹爹立即藏下去的神情,全身心都放在這個送來東西的人身上。見她投來目光那一臉狼狽趴在地上的人微微仰起頭。
月光斜照,背着光的姑娘像是鍍了一層銀邊,滿是疑惑的眼裡水蒙蒙的自然帶着一抹情。這人看着有些迷了神,被察覺過來的女兒奴狠狠壓了下頭才收回目光。
“你是哪家的?”雪蠶問道,她微微低下身子走上前,視線死死盯着這人臉不罷休,勢必要把他的皮肉看穿才罷休。
她可是不信什麼少爺不少爺的!
——這人臉上貼的人皮面具還翹着邊呢,真當她是傷了腦子,傻了的啊?
而不知自己已經漏了餡的男子還強撐着,閉着嘴索性選擇裝死。雪蠶不吃這招,再三逼問下甚至已經伸手要去撕他臉上的那層面皮。
“等——”可還沒碰到,一隻手卻将她攔住。她頗有些怪異地看了下擋住她的人,竟是自己的父親。
如此一來尋思出她要幹什麼的男人立刻慌了,但頂着暴露身份的風險下,他卻還是不肯說自己是哪家派來的,隻憋出一句——
“抱,抱歉,我不能說……”
聽言雪蠶擰了擰眉,眼底似有什麼一閃而過“那你少爺是否有求于我家?大費周章來此獻媚。”
“不!”對此他否定地倒是爽快,要不然雪蠶都得懷疑他是否是個結巴。
“我,不,我家少爺是……”男人似乎很在意柳拂衣的存在沒敢将話說完,而柳拂衣倒是大度,雖然手下力度不減反增,但也是仰了仰下巴出聲示意他繼續說。
“我家少爺是……是……”他的聲音一點點小了下去,最後幾個字細如蚊蟲,而虧夜裡寂靜雪蠶才聽了個清。
“是真心心悅姑娘——啊!疼!疼啊!!!”話音未落,骨節咯噔作響的聲音倒是先傳來了。
“抱歉,老了,對身體的把控不好了。”柳拂衣嘴角含笑,若無其事放松了剛剛一瞬間緊繃的身體。
随後,三人莫名陷入了一片沉默,雪蠶半蹲在原地,松散的頭發擋住了她微垂的腦袋,可這男人卻知道,她在看着自己。
“這樣,”許久,她才終于找回了自己說話的力氣,“你明日讓你公子親自登門拜訪,不帶一絲遮掩的來,我就……”
她突然直起身,帶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她的眼裡飛出落到了地上。
“我就答應你少爺,如何?”
“!”
兩聲急促的呼吸來自不同的人,柳拂衣滿臉震驚和笑得燦爛的女兒相視。他似乎有什麼想說的,可等他再次按了按身下男子的脈門後
卻硬生生憋了回去,頓時失了力氣。
突然得了驚天大雷般喜訊的男子從壓制中起身,雖然不知為何但還是快速丢下一句“一言為定”後從屋檐上翻了出去,沒了蹤影。
月色下,這小院再度恢複了平靜。
一切沒于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