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柏的神色幾番變化,最終說服了自己,再次揚起微笑,“親王殿下教訓的對,我不能為了反對尤利斯,違反内閣成員的守則。”她認真地反省,“在我很小的時候,您就跟我說過,規矩和條理,是構築皇室權威的基石,身為儲君,最應該謹言慎行,以身作則。”
以諾深感欣慰,公主能在自己的規勸下走上正道。
她是個本性善良的好孩子,隻是,從小失去父母,被皇帝視為不祥之人,對她放任自流,才讓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用頑劣的表現來引起旁人關注。
以諾望着赫柏強打精神,難掩低落的面色,給出另一個幫助的建議:“如果公主想要調查具體的軍費開銷,不妨去找财政部的霍索恩和佐伯,我對他們還算熟悉,都是本性正直的人,應當會配合公主的調查,我與他們有舊日交情,願意為公主寫一封舉薦信。”
“親王殿下!謝謝您,願意幫助我。”
赫柏的眼睛亮起來,直起腰身,甚至僭越地向前,握住他垂在膝上的手。
“公主,這不合适。”她的手溫熱,細膩,骨節分明,帶着一絲侵略性扣住他的五指,以諾輕微的掙紮被壓下,赫柏自顧自說:“您不知道,我雖然是儲君,卻步履維艱,皇爺爺從來不喜歡我,明裡暗裡聯合那些心腹大臣,扶持他的私生子安帕,我是真的很害怕……”
以諾看着她在傾訴中委屈落淚,純黑的瞳孔裡溢出一顆顆淚珠子,渾身顫抖,不由心生憐惜。
她隻是個害怕的孩子。儲君之位暗流湧動,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地裡盼望着,她隻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連她僅有的親人,她的爺爺,也不曾站在她的身邊。
這真的很難,以諾難免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心高氣傲,不能接受被塞克抛棄的事實,毅然投入軍隊,也是這樣,獨自面臨來自全世界的阻力。
以諾默默為赫柏的冒犯行為做着辯解,這不是晚輩對長輩的沖撞,也不是alpha對omega的輕慢,而是一個害怕的孩子,向他尋求安慰。
心底那絲憐惜瘋狂增長,他任由她抓緊他的手,甚至伸手,撫向她絲絨觸感的帽檐,隻差一點點,掌心就會觸碰到流淌着眼淚的面頰。
他喚她的名字:“赫柏,别怕,我總是和你站在一起的。”
“真的麼?”
“真的,我永遠是你最親近的叔叔,為你的成長而欣喜,為你的悲傷而悲傷,好孩子,不要害怕。”
“叔叔……”赫柏默念這個稱呼,挂着眼淚咬了咬唇,“可是,您會改嫁呀,如果您改嫁了,離開皇宮,就再也不是我的親人了。”
以諾的身體僵住:“公主從哪裡聽來的胡話,我不會改嫁。”
“尤利斯在朝會時提議,要為他的女兒莉莉絲求娶以諾親王,他說,莉莉絲愛慕您很多年,不介意您雙腿殘疾,也不介意您是姑姑的遺孀,如果沒有提前跟您通過氣,怎麼會直接向父皇提出呢,您真的不知道這件事麼!”
以諾專注地關切着赫柏的情緒,雙腿沒有知覺,渾然不知赫柏在義憤填膺地說起求娶這件事時,挪動雙膝,身體幾乎貼緊他的小腿,是一個多暧昧的姿勢。
不知不覺間,他自以為維持得很好的邊界,已經被小公主冒犯了個遍。
“莉莉絲,和我從小相識,也許是她看我如今身體殘疾,想要給我保留一點體面。”以諾出身名門,年輕時身邊環繞着很多出衆的女alpha,向他表達愛慕,表示願意為他付出一切,但他從沒有過情窦初開的時候,對待那些追求者,都是态度平平,後來聽從家族的意見嫁給塞克公主,本是打算把他所有的溫柔和熱情都交給塞克,做好一位賢内助。
可惜……
以諾垂下眼睫,掩住複雜的情緒,“我當真不知道,莉莉絲要娶我,如果陛下問我的意見,我不會答應的。”
他不适應和晚輩談論自己的婚事,想要翻過這一章,“好了,赫柏……”
赫柏卻像鐵了心不讓他自在:“可是他們都說,您是守不住的,您當初參軍,就是不想在皇室守寡,說您在軍隊裡十分放浪,雖然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但下了戰場,終究擺脫不了omega的本性,隻要是長相俊秀點的alpha,誰都能做您的入幕之賓,和您共享魚水之歡。他們說您雖然癱瘓了,卻還有一張冠絕星際的臉,誰都會愛您的,他們說您在床上不能動,好在是omega,敞開雙腿承受便是了。”
她的用詞十分文雅,面容一片坦然,天真又殘忍的說出粗俗的話語,以諾滿心羞恥,更是憤怒,閉眼握拳,發了滿背的熱汗,“我沒有做過,公主如果信了這些話,日後不必來我面前了。”
過了很久,赫柏帶着哭腔的聲音散逸在風中。
“對不起,我不該對您說這些話,我一點也不相信他們的話。”
“我隻是害怕,您會再次害怕離開皇宮,您走了十年,受了一身傷回來,我害怕,随便一個alpha來把您帶走。”
“我,不想您再離開……這皇宮裡,除了您,沒有人真心盼着我好,除了您我誰也不能相信。”
以諾終究心軟,叫她起來,她搖頭抽泣。
十年前他離開皇宮,登上軍艦前,赫柏也是這樣,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說不許他走,怎麼勸都不聽。
他深深歎息,張開雙臂,向做了錯事卻先哭制人的稚兒敞開懷抱。
“赫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