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靈蘊倒在周中陽懷裡，手上全是血和土，他正在一點點給她擦，動作又輕又仔細。她睜開了眼，空洞地望着頭頂透下來的漸白天光。

她已經發完了瘋，一度毫無理智地妄圖用雙手扒開掩埋陸震的坍塌山體，最後是被陸震一換一換回來的童離，一掌打暈後才算消停。

童離此刻閉着眼，靠在一塊坍塌下來的巨石上，頭發幾乎都燒沒了，眉心的血已經透過了繃帶，她的頭、臉、手裸露的地方都有傷，被處理過了，不知道嚴重程度，但她還有力氣打暈她，就說明死不了。

關于她要殺童離這事，陸靈蘊有個模糊的印象。可她此刻沒什麼感覺，就好像那是别人的事，和她無關。

“醒了啊。”像是怕她再發瘋，周中陽下意識抱緊了她，語氣溫柔得像是哄小孩子，“你要乖乖的啊，不然我會心疼！”

陸靈蘊又把眼閉上了。

龍煜等人也都疲累地窩在一旁。他們親眼見了陸靈蘊揮劍殺紅眼的樣子，她沖着童離怒斥童伯恕，嘴裡說的是“千年前”，那種殺氣，那副姿态，光是看着都讓人心驚。她此刻雖然醒了，倒是安安靜靜，好像不久前狠辣殺伐和心痛絕望的人都不是她，她像個睡在大人懷裡的嬰兒。

未被山石覆壓的窯坑還燃着炭火，烘得整個空間裡暖烘烘的，幾個人就這麼靜默着待到了天亮。

天亮後，陸靈蘊突然站了起來，先是看了眼四周，然後一聲不吭去翻自己的背包。

除了童離，剩下的人立刻也都站了起來，不知道她想幹什麼！

周中陽湊過去小心地問道：“你要幹嘛？”

陸靈蘊好似沒聽見，自顧自翻出了符紙筆墨，快速起了一道符，淩空一揚，倒是燒了起來，卻沒有燃盡，未燼的符紙飄飄悠悠落下來，剛好是用印的部分。

這是一道問吉兇的符，符紙未燼，神明不佑！

她咬了咬牙，眸色冷得厲害，心裡藏着不忿，不甘，甚至有些倒反天罡的殺念！

問它做什麼呢！她似是憋着恨，用力一揮手清走了未燼的符紙，繼續從包裡翻出香燭、香爐，又找出來一張未裁切的大幅黃紙，赤白墨，法印，一一擺開。

青墨看向其他人，四個孩子圍過來，青墨說：“要超度嗎，我們……”

“不用！”陸靈蘊頭也不擡，開始提筆畫符。

她筆下的圖紋幾個人都沒見過，畫到紙上又是橫又是圈，倒有幾分河圖洛書的樣子，又似某些星象位圖，一些符号似雲篆又似鬼文，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沒懂她要幹嘛。

她也不理人，筆下符箓一張接着一張，連着數道符箓完成後，她仰頭看向塌下來的山體，亂石荒土和草木枯枝堆積了數丈高，一直延伸到透光的窯頂，一些枯木滾落在燃燒着的窯坑中，成為新的燃料。

陸靈蘊聲音冷得沒有感情：“一會兒這裡可能會塌得更多，你們爬出去吧！”

一聽她這麼說，周中陽有點急：“你要幹嘛，你不出去嗎？”

“我師父還睡在火坑裡，他會睡不安穩！”

單憑他們幾個人，是沒辦法把陸震帶出來了，這巨大的焚屍坑注定也會是陸震的埋骨之所。

可是魂魄在這種地方猶如陷身火獄，是不會安穩的，勉強的解救之法，是強改此處的布局和地脈，清理掉這燒了幾代人的地獄之火，引地脈靈氣沖刷掉煞氣。

青墨環顧了一下四周說：“你是要填坑，還是要滅火？”

“都是！”陸靈蘊聲音又冷又硬，“我要徹底平了這處窯爐，然後重開地脈！”

幾個人不禁深吸口氣，一瞬間腦子裡又出現了那副執劍立于懸棺的殺伐之姿，她身上這是藏着什麼樣的恐怖能量啊！

周中陽不懂這些，隻說：“你不出去，那我就陪你！”

陸靈蘊沒理會他的話，似乎是提醒到位了，眼前這些人愛走不走。

衆人見她捏了那張星位圖樣符紙走到了頂光之下，默咒完畢長劍一挑，随着一道火光，劍尖挑着符紙紮入了地下！

随即燃起長香，閉目，微開，左手掐辰文，口誦：“四直功曹，傳令通誠。天上地下，往來如雲。聞吾呼召，疾速降臨。急急急！”

四值功曹是年月日時四神，又負責傳遞文書，護法護壇，凡行大法，他們是必須在的！

繼而又聽她口誦：“吾今通奏，壇前聽候。所啟所願，通達帝前，奏候俯伏，謹請太乙火府諸神降臨壇所！”緊跟着便是一長串諸神名号，聽得在場的人周身好似湧過電流，莫名輕顫。

繼而便見她撚起五色符，咒語随口而出：“陰雲黑黑，瑞炁森森。電光爍爍，日月閉停。星官收位，萬象黑沉！急急如雷霆帝君律令！”

那是道起雲蓋星符，随着一大團火光從她指上升起，頂上天光倏忽暗了下來，似是被大團黑雲壓覆住，一時間四周又像回到了昨晚的暗夜，隻有坑中火光煞明！

陸靈蘊動作未停，再起風符：“雷霆有将，掌握風雲。吾今一召，風起萬程！急急如青華大帝律令！”

一時間外面如萬鬼嗚咽，狂風乍起，塵土砂礫卷着枯枝殘葉四下飛旋，頭頂上又開始稀裡嘩啦墜落亂石，衆人這才覺得害怕，她之前的提醒猶言在耳，這裡等會怕是塌得更厲害！

陸靈蘊提筆書電符：“雷公電母，風伯雨師。天火雷神，地火雷神，陽火雷神，陰火雷神，五雷降臨！急急如律令！”再于符上雲字上加雷字，轉塗七次：“一轉周天度，二轉紫庭生，三轉璇玑運，四轉陰光發，五轉運太虛，六轉雷霆震，七轉滅邪妖，禍鬼疾速滅！急急如大赤天帝君律令敕！”

随着敕符咒出，一道閃電撕裂天空，映得周遭恍如白晝！

塌方的口子已經越來越大，狂風呼嘯着往下面灌，幾個人都有些睜不開眼。頂上忽明忽暗，閃電不斷，龍煜突然開始艱難地往上爬，風卷着細小的石塊和細枝往他臉上劃，他把沖鋒衣的帽子又緊了緊，紮着腦袋手腳并用，爬幾步又滑下去幾步，終于摸到了洞口，外面的異象驚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