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話還在繼續,那女子幽幽說道:“我祖上曾是将門之後,奈何家道中落,因祖父生前曾為我許下婚約,16歲時,我與武康郡王的次子李淮成親。他少年英姿我早見過的,且小有功勳,是以我滿懷期待地嫁了過去,可他隻待我如親哥哥一般,雖也十分關愛,卻并非夫妻感情。當時吐蕃多次犯邊,家翁屯兵鹹陽備戰,召李淮随戰,我因自小讀書習武,懂些拳腳,便自請追随。軍中兩載,我與李淮共進退,我已數不清有多少個日夜,我們秉燭推演戰局,有多少次上陣殺敵,交付後背,記不清多少次血染戰袍,厮殺到精疲力竭……”
她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戰場,金戈鐵馬,兩人相依而戰,她眼中有光,聲音輕顫:“因着這份共生死的情誼,李淮看我的眼神變了,我知道他終于愛我了,我們的洞房之夜,竟是在擊退邊寇的那個晚上。我永遠記得那夜,我的郎君,我深愛的那個少年英雄,盡管已十分疲累,仍舊給了我一個永生難忘的初夜,他……”
“這倒也不用講那麼細。”陸震尴尴尬尬地提醒:“你……往後講。”
陸靈蘊換了個手撐頭,瞥見一旁的周中陽憋了笑。
那女子頓了頓,眸光暗了些,又繼續說:“那之後,因退寇有功,李淮授太子通事舍人,我和她一起回京,卻不料那成了我們夫妻決裂的開始。因為婚後兩年未孕,家中已在為他張羅新人。我娘家中落,已無所依傍,自然無人替我說話,我唯一寄希望的,也無非是我們之間的生死情誼。李淮當時炙手可熱,這送上門來的貴女,又深得老夫人喜歡,竟是我不在的期間,哄得阖府上下人人稱贊,我若有微詞,倒顯得我不夠大度了。”
她眼裡開始漫出來傷心和憤怒:“我竟不知,回京前家裡便已備齊了所有婚事,隻待李淮回來入洞房而已。半月後李淮出京,卻不再準我跟随,要我留在家中孝敬母親,操持家務。但我婚後一直在軍中效力,于管家之事不甚在行,是以都是新入門的貴女素之掌事。那之後,是我極難看而又卑微的日子,雖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卻不得老夫人喜愛,我雖在戰場上骁勇無敵,在府中卻是毫無心計,一步步落入人家的圈套!”
她周身開始散出戾氣,陸震不得不又一次打斷她:“你冷靜冷靜啊,這都過去一千多年了,慢點說。”
她身上的煞氣淡了淡:“戰場環境艱苦,風餐露宿,我月事一直不準,是以李淮走後我才發覺,我已有身孕,我修書給他,他當是很開心,信中囑咐我好生安胎,切勿挂念前方。因是府中頭胎,老夫人欣喜,待我也比往日上心了些,是以我相對舒服的過了數月。但好景也不長,那素之時長拿了各種由頭來尋我晦氣,看在孩子的份上,我都忍了,隻盼李淮能早日歸來。隻是我沒料到,我等來的卻是一場大變故!”
“素之說我腹中孩子并非李淮的骨肉,此胎懷于軍中,指我與李淮的近侍有染!她在老夫人面前拿出了我與那近侍程骁的書信往來,這等手段,我竟不知她早已準備多時!我抵死不認,老夫人也不知是不甘還是不敢,隻說要等李淮的說法,修書去問。我終于不堪在焦灼中的煎熬和等待,早産了。因為真相不明且李淮未有答複,我的孩子還是被保了下來,他小小的,我不知道他是造了什麼孽,要來世間陪我承受這一切!”
“終于有天晚上,我剛給孩子喂完奶,素之就帶着人闖了進來!她讓人奪過了孩子,說這私通之子,有辱李氏門楣,不配留在這世間,她竟命人當着我的面,生生将我兒掼地摔死了!”
她雙目猩紅,突然爆發出一聲嘶吼,那案上銅鈴叮當一聲,亡靈之恨難消,陸震起身刷地祭出一道符紙,燃起砸向那銅鈴,壓住了這即将爆發的煞氣!
地上的女人在嗚嗚的哭,聲音聽着滲人。
陸靈蘊紅了眼眶,又換了個姿勢。
周中陽瞅着她,輕輕在她後背拍了拍。
那女人哭了一會兒,又繼續說:“我當時悲痛欲絕,隻覺得是素之惡毒,老夫人沒有現身,我去求她,盼她能給我一個說法,但是她不見我。素之說不要這個孩子,老夫人是知曉的。我又盼着李淮為我做主,為我們枉死的孩子主持公道!我當時産後尚未恢複,但也顧不得了,我要去找他。我天真的以為他是我最後的依靠,即使沒有李家,沒有了孩子,我還有他!但就在我要跨馬出門時,噩耗來了,李淮戰死……”
她哽咽着有些說不下去,緩了緩才又繼續:“我覺得天塌了!府中一團亂,我枯坐院中,看着衆人奔來跑去,哭天搶地,腦中卻一片空白。良久之後,我鬼使神差地去了他的書房,我一件件翻看他的東西,卻看到一份令我更絕望的書信,他在信上說,他的近侍已認罪伏誅,孩子不留,對我或逐或殺,由其母定奪……”
“我捏着那封信再三确認,确是他的筆迹,我無法相信會是這樣的結局,腦子好像空了。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提了把劍,闖進了素之房中,她正滿臉淚水的穿一件孝服。雪白的孝服,最後被紅色染透。當我拎着帶血的劍出現在靈堂時,我看到他們在驚慌尖叫,但是我什麼都聽不見,老夫人,婢女,家奴,那麼多人,為什麼他們都能活着,我愛的人卻一個都沒了……送走了他們,我不再抵抗,最後死于庭院的亂箭之中。”
“再後來,李家請了大能來超度滿府的枉死鬼。”她冷笑一聲,“什麼高人,說我怨氣太重,最後将我和我那苦命的孩子,一同葬在了附近山腳下,墓地挖了好深好深,連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從此我便再也逃不出那方墓土。”
陸震問她:“是被人施法鎮住了,那你如今又是怎麼出來的?”
她回憶着說:“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開山破了那陣法,我才能出來走走。卻沒料到,這禁锢是沒了,還有一道禁锢,非但我出不去,我發現附近的魂魄都走不了。且在我墓葬下方,還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