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雨峰晏衍葉,特來讨教。”
三個青年模樣的修士,身穿熟悉的白衣青紗,立在孤山月的院門前。為首之人,身材高瘦,朝走來的蕭意珩開口說道。
說是讨教,他并不拱手行禮,語氣倨傲。
身後兩個弟子一胖一矮,也下巴高揚,眼神流露出完全不遮掩的鄙薄。
來者不善。
蕭意珩穿書後,隻在退婚之事上“大顯神通”過,沒得罪其他人。略微思忖,羽鑒匆匆掠過的内容,倏忽浮現在他腦海裡。
不會吧,不會吧,竟然真的有人無聊到上門約架。
蕭意珩有點無語。
“晏…葉言,”蕭意珩磕磕絆絆地念出對方名字,“你想替姬玉抱不平?”
“錯了,我們大師兄名字是晏衍葉。”矮弟子氣勢洶洶地糾正。
蕭意珩虛心受教:“那言言葉,你想讨教什麼?”
矮弟子:“不對,是晏衍葉。”
蕭意珩一臉淡然:“好的,言衍葉,你可以讨教了。”
矮弟子有點急,瞪眼:“是晏衍葉!”
蕭意珩……蕭意珩耐心極好:“哦,是晏言葉呀。”
矮弟子锲而不舍:“還是不對——”
“閉嘴!”晏衍葉臉色難看,忍無可忍。
“真是孤陋寡聞!”胖弟子怒而上前,大聲斥責,“你竟連晏師兄都不知,他師承妙犀真君,一百歲便結嬰,在上一屆的扶搖大會中闖進前五,得太師祖重檀道尊青眼,在宗門内是無人不曉!”
晏衍葉被曆數光環,愠色未消的臉龐,赫然顯露幾分得色。
“原來如此。”有眼不識泰山的蕭意珩,豁然驚訝,“你的太師祖竟是重檀道尊。”
晏衍葉的自得之色更濃,冷哼一聲。
蓬山劍宗内門弟子不少,但道尊的嫡傳弟子,屈指可數。這是他一直引以為傲的身份。
“——那你該喊我一句,太師叔祖。”蕭意珩話鋒一轉,唇角翹起,笑容純良無害。
晏衍葉面龐僵住,呼吸一滞。
這完全不是他既往遇見的套路。剛翹起尾巴,卻仿佛倏然被一腳踩住。
他瞬時面如火燒,急切道:“你胡說!”
這反駁,他自己都心虛。縱然蕭意珩又廢又菜,重檀道尊檀滅明以此師弟為恥,口中從不提及。
但不能否認,蕭意珩是檀滅明的同門。論資排輩,蕭意珩便是他的太師叔祖。
蕭意珩的三位同門師兄,早在幾百年前便開始收徒。個個脈系綿長,後輩衆多,可以獨立開宗立派的程度。
鮮有人将他們相提并論。
晏衍葉根本忘了這茬。
眼見蕭意珩口齒伶俐,動動嘴皮子,便将他們幾人玩得團團轉。晏衍葉氣急敗壞,手訣一掐,靈劍從身後劍鞘飛出,裹挾疾風掃平原之勢,朝蕭意珩席卷而來。
“廢話少說,今日我便要揍得你喊爺爺!”
蕭意珩心念急轉,手執卻祟劍,敏捷地格擋住來勢狠厲的飛劍,還不忘回嘴。
“這可不行,亂了輩分。”
猛烈劍氣撲面,吹得他長發往後飄起。
元嬰期的修士,果然不容小觑。
晏衍葉召回飛劍,毫不留情地再執劍欺來。
兩人就此在孤山月前的幽幽竹林前,你來我往地纏鬥起來。劍招如行雲流水,傾瀉而出。長劍相擊聲,铿然不絕。
劍意鋒利如刀,竹子被削斷,倒地聲陸續響起。
晏衍葉見蕭意珩區區一個金丹,竟能神色自若地與他有來有往地過上百招。勝負心切,劍招裹帶的威壓更為狠辣。
不多時,蕭意珩嘴裡上湧一股淡淡的腥甜。他極力下壓,神色更加從容不迫。
内府運轉的靈力,漸漸卻出現滞澀之象。
眼見冷劍無情,将兜頭劈斬而下。
他已然力竭,卻祟劍隻随意一檔,準備扛受一波暴擊。
不料,一劍出去,光芒刺目,劍意浩瀚蕩開。
晏衍葉不僅被他一劍揮退,如離弦之箭飛出幾百丈,後背撞斷五六根腕口粗的青竹,才停住垂直滑落。
伏地後,更是嘴角不住地溢血,血直流成線。
連圍觀的胖矮兩個弟子,也被劍氣殃及,雙雙倒地,唇邊流出殷紅。
晏衍葉趴伏在地,擡頭遠遠看着蕭意珩,整個人驚呆了。
不僅他。
蕭意珩看自己的手,再望修長的卻祟劍,也完全不敢置信。
卧槽,我竟然這麼牛逼?!
幹趴一個元嬰不說,還送倆築基。
難不成我身體裡藏了一個老爺爺,平時不顯山露水,危急時刻暗中襄助。點家龍傲天文裡就是這麼寫的。
蕭意珩腦中浮想聯翩。
連一隻青灰色的魂蝶,落于頭頂玉冠,觸須微動,他也沒察覺。
被重傷的晏衍葉,由傷勢輕微的胖矮兩弟子扶住雙臂,撫着疼痛的胸口站起。三人相互攙扶着,神色倉惶離去。
幾人邊灰溜溜地步伐匆匆,還邊放下狠話。
——“蕭意珩,你殘害同門,我要禀告懲戒堂長老,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蕭意珩被倒打一耙,并不氣惱,隻唇邊輕扯出一絲笑:“那你盡管去。”
“铿——”
利落地收劍入鞘。
“按宗規,殘害同門,應罰至攝雷峰思過,受七道大雷擊。”
清透寒涼的聲音,悅耳如昆山玉碎,蓦然從他身後響起。
蕭意珩循聲轉身。
少年傍修竹而立,姿儀清隽如芝蘭玉樹,氣質肅肅若竹下之風,無聲彌散。
眼眸似冬夜寒星,清泠泠望過來。
這幅冰冷的絕美皮相,任是無情也動人。幾個神經病為他瘋魔,不是沒有理由。
蕭意珩心底不禁如此感慨。
對了……
慕峤在此處站了許久的模樣,那他的高光時刻,豈不是也被盡收眼底。
若是平常,蕭意珩恨不得見縫插針,在慕峤面前炫技裝逼,樹立起師尊威信。
可那一劍,他實在心虛。若直接言明……
左右都不對,就當歪打正着吧。
蕭意珩不打算解釋了。
他接慕峤的話,繼續道:“昨日給你的書冊裡,是有一本宗規,你怎麼先——”
說到此處,他忽地意識到什麼,驚訝得向前一步:“那幾本書,你全都看完了?”
若沒看完劍譜法訣,不會去看生硬冰冷的宗規。這是正常人的閱讀習慣。
慕峤言簡意赅地應了句“嗯”。
蕭意珩追問:“全都學會了?”
慕峤神色無波地颔首。
蕭意珩不信邪,當場出題:“《清靜心經》的最後一句。”
“告諸衆生,欲度厄難,各已清淨,信受奉行。”①慕峤不假思索地應答。
聲音清冽沉靜,經文的此中真意,仿佛也随之流淌而出。
經文記得滾瓜爛熟,不知晦澀難懂的咒語如何。
蕭意珩不廢話:“定身咒。”
“天地化炁(qì),陰合陽神。上炁下降,二炁交騰。急急如律令,定!”②
慕峤幾乎下意識地掐訣念咒。
佶屈聱牙的咒語念得遊刃有餘,修直如玉的手指靈活伶俐,熟練得仿若曾做了千百遍。
咒成,一道水藍色的靈光,從他的指間驟然迸射而出,落進院門前的細竹叢裡。
趴于竹杆間的灰色竹狸,腮幫子鼓鼓的,咀嚼竹葉的動作戛然而止,隻剩烏黑的眼珠骨碌碌地茫然轉動。
定身咒在它身上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