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漏洞,恰好給了詹人羽滞留怪談世界的機會。
直播早已在他退出鏡像幻境的那一刻被系統強行掐斷,如果不是規則阻撓,管理員肯定還會動用特權把詹人羽一塊兒踢出怪談遊戲,而不是眼睜睜看着投機取巧的蝼蟻在自家地盤作威作福。
為了滿足詹人羽的通關條件,曾經讓藍星諸多資深生存者聞風色變的怪談管理員不得不強行擴展了副本地圖,抽取鏡像詭的記憶臨時設計出這麼個“砸鏡場地”。
相對于懸浮不夠真切的幻境空間,這個草草建構的“現實”反而殘存了一絲熟悉的煙火氣。
僅夠擺下一張床鋪和一張桌子的幾平小屋彌漫着一股難以名狀的腐敗氣味,混合着灰塵、潮濕和黴菌無孔不入的侵蝕,被廢物雜物堆滿的逼仄居所就像是一片無人問津的垃圾場,見證了某個可憐人從生到死的悲劇一世。
就像是一張定格在時間洪流中的老舊照片,隻能作為真實的記錄,卻永遠不可能更改結局。
詹人羽對鏡像詭的生前身後不感興趣,他正要繼續搜尋房間,一條新增的紅字規則突兀地閃現在詹人羽的識海中——
【補充規則6:百相鏡将會對寬宏大量的新主人獻上忠誠】
青年險些沒被逗到笑出聲。
這百相鏡倒是能屈能伸,居然懂得向生存者示弱求和,還暗搓搓地耍小聰明選用紅字規則,之後翻臉不認賬就是一句話的事。
畢竟紅字規則,可真可假嘛!
詹人羽也不是沒被無限副本裡自诩強大的高級怪物鄙視過實力,但是能跟首席鬥智鬥勇多年的智商被個無名小詭看輕屬實意外。
大概是過于自信,新人舍不得錯過任何一件有助于活命的怪談道具。
戲詭的壞心一起,詹人羽幹脆扮作心動的模樣,半邊身體倚在窗邊假意猶豫不決。眼角餘光透過積灰的窗戶向外探去,淺淡如玉的瞳孔卻在看清外圍景象的刹那猛地收縮成線——
何等宏偉且驚心動魄的天地異變之象在他眼前潑墨成畫,幾乎連成一線的天地不再擁有界限分明的缤紛色彩,萬物皆被濃重的血色所籠罩,仿佛世界被無盡的鮮血染透。日月星辰被遮蔽在這片茫茫血霧之中,影影綽綽透出微弱的光芒,宛如一顆顆點綴蒼穹的暗淡寶石。
而他立足的空間,被怪談管理員臨時搭建的虛假“現實”,正如超現實主義名畫《比利牛斯山的城堡》中的巨大岩石那般喪失了自身的重量,仿佛無足輕重的羽毛漂浮在茫茫血海之上。
是的,詹人羽的腳下并不是平坦的陸地,而是翻滾洶湧堪比岩漿的憤怒赤海。海浪如火,血紅的海面閃爍着詭異的光芒,就似熔岩中的火光,危險而又惑人。
血海無岸,看不見的遠處濤聲如雷,神罰降臨般的狂暴轟鳴沖刷着人類脆弱的耳膜,震得整個腦袋嗡嗡作響。滿目過于灼燙的紅将詹人羽的眼刺激到無法清晰視物,大量污穢難辨的扭曲幻象擁擠着湧入視網膜,如同一團漿糊攪亂着殘存的理智。
五感皆被遠超人類承受的詭異力量挾制,詹人羽掙紮着想要避開摧毀人類感官的蜃景,兩隻桃花眼卻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連閉眼這麼簡單的動作都覺重如千鈞。
沒有任何道具護身的情況下,青年的san值開始斷崖式下跌,溫熱而黏稠的血液順着鼻梁和耳道緩緩流下,意識也在混亂的呓語中漸漸模糊,即将陷入任人宰割的昏迷狀态。
【嘻嘻~】
怪談管理員幸災樂禍的嬉笑聲在空蕩蕩的房間内突兀響起,小心眼的祂被迫加班加點設計新地圖,自然要暗地裡多挖幾個坑害罪魁禍首。
不然誰多此一舉,摳個沒用的窗戶素材放地圖上?
管理員正洋洋得意與怪談系統争搶生存者死後的靈魂歸屬權,下一秒,兩位怪談文明的高層同時被闖入的第三股勢力踢出了遊戲。
窗外咆哮的天與海重新恢複甯靜。
一雙看不見的手溫柔地撫住詹人羽的眼睛,将所有瘋狂的幻覺和幻聽隔絕幹淨——
【别看、别聽、别想,迷津海暫時不是你可以涉足的領域。】
含糊不清的女聲就像是從鋼琴中流淌出來悠揚旋律,明明透着說不出的古怪,落在耳中卻仿佛遊子找到了避風港,瞬間放松了詹人羽繃緊到快要斷裂的神經。
隻存在于空氣中的隐形手攙扶着跌跌撞撞走不穩路的青年,來到了房間中唯一的那張桌子前。
那雙手指引着詹人羽拉開了桌子下方的置物抽屜,取出鏡身顫動不止,顯然已經害怕到極點的百相鏡。
“現實”中的詭物鏡子仍保有完整無瑕的鏡面,水光淨澈的透明玻璃表面此時不斷閃動着新添補的第六條規則,生怕生存者看不見祂的示弱和讨饒。
求求您,别砸我!我可以成為您的道具,助您通關怪談!
忍受着精神殘餘痛楚的詹人羽對這種死到臨頭的廢話懶得多聽一句,他會被怪談管理員和系統暗算到,少不得牆頭草似的百相鏡在其中牽線搭橋。
蛇鼠一窩,沒一個好東西!
随着“砰”的一聲巨響,百相攝魂鏡在詹人羽毫不留情的力道下徹底粉碎,無數的玻璃碎片四濺崩開,一股陰嗖嗖的寒氣從破裂的鏡面中溜出,仿佛有什麼無法看破的東西從鏡中逃逸出來。
還沒逃出兩步,就被守株待兔的隐形手逮了個正着。
【祂既願意做你的狗,你就留着祂半條命,剩下的碎片勉強也能有點用處。】
隐沒在空氣中的手随意抓起一把玻璃碎片,将百相鏡的殘魂強行鎮壓了回去。幾十片鋒利的刀片在看不見的手掌間碰撞出清脆的聲響,尖銳的邊緣又被徒手打磨平整,化作一粒粒圓潤的玻璃彈珠送到詹人羽身前——
【這是見面禮。】
“謝謝。”
對于陌生人的幫助,詹人羽雖不知因果緣由,但是良好的家教讓他從不吝啬口頭上的謝意表達。
【不用客氣,我隻是受人之托,來将你的東西物歸原主。】
“我的東西?”
詹人羽很是意外,他并不認識隐形手,更别談從無限世界離開後他現在身無長物,怎麼還會在怪談遊戲裡碰見替他保管東西的故人?
就是在無限世界,有本事從他身上拿取東西的,也隻有首席那個強到變态的神經病。
想到難纏難分的故人,詹人羽先噎了自己一把——這輪遊戲裡還真是和狗男人的那張臉碰上面了。
不僅同床共枕,藕斷絲連,最後還拔刀相向,互坑互殺。
那個被自己的精湛演技完全騙到的詭東西,不會氣不過後托了怪談同事給他送詛咒信吧?
曾經被首席各種詭來信詭留言坑過無數次的詹人羽警惕心大漲,剛要婉言謝絕隐形手的好意,被氣瘋了的管理員鞭打成重傷,曆經千辛萬苦後重新上線的怪談系統就急吼吼地發布了警告訊息——
【生存者詹人羽《同居戀人》怪談通關成功,10秒後傳送離開怪談遊戲。】
時間緊迫,臨行前詹人羽隻來得及問上最關鍵的問題:
“你是誰?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
沉默的對峙中,無形的存在微微顫動,空氣中突然彌散的輕煙化作一個長裙女人虛幻不定的模糊身影。即使看不清女人的面容,也能感受到無比真實的善意與溫柔——
【音匣,我叫音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