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人羽的聲音故意壓得極低,直播間隻能看見兩片血色黯淡的姣好唇瓣開開合合,卻始終聽不清眉飛色舞的青年到底對着兇殘無腦的詭影耳語了什麼。
恍若拉長了一個世紀的“密謀”總算在觀衆刷屏的【。。。】中悄然結束,詹人羽弓起身,用指尖輕點了幾下碎片的表面,仿佛在與突然沉寂不語的鏡像詭拉鈎定約:
“說定了,希望我們兩個都能夢想成真。”
鏡面彼端沒有給出任何回應,生存者信誓旦旦抛出的契約就如同一個不靠譜的過家家笑話,眼前所及隻有呈現不規則形狀的渺小碎片交織出斑駁陸離的破碎光影。
哪怕是基地衆多見多識廣的資深生存者,也隻當新人是走投無路之下犯了不靠譜的癔症。
跟與人類勢不兩立的怪談詭異談條件,哪是随随便便幾句話就能達成的?
和講究文明和道德的人類社會相比,怪談世界更推崇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自然進化。
大詭侵吞小詭,小詭欺辱人類。
就如同食物鍊上的首尾兩端,弱小的那方沒有旗鼓相當的硬實力,連與捕食者平等對話的資格都沒有。
藍星受限于怪談文明的諸多不平等條約,在怪談遊戲裡苦苦掙紮,不正是基于實力不如詭的客觀因素嗎?
資深者們紛紛搖頭歎息,整個直播間也對詹人羽玩笑似的的“後手”能否救他于水火半信半疑。
直到此刻鏡像詭破鏡遁出,纖弱缥缈的身形就像一條剛剛從冬眠中蘇醒過來的毒蛇。浸滿毒液的獠牙精準避開了拉滿仇恨值的生存者,反而将無形的枷鎖繞絆住詭異的腳踝,牢牢阻隔在龇牙的兇獸與逃跑的獵物中間。
最擅作死的獵物猶在火上澆油挑撥氣急敗壞的兇獸:
“渣男先生,趴在你身上的那位才是你的正牌情人。作為無辜卷入你們戀愛片場的路人甲,我衷心希望你能恪守男德,浪子回頭金不換,别花心到最後連詭命都保不住。”
怒火攻心到了極點,詭異反倒笑出了聲:
“是正牌還是冒牌,隻有經吾承認才能作數。”
這話放得狂妄不羁,充斥着世界盡在祂掌控之中的傲慢與自大。詹人羽挑了挑眉,以他對首席的深刻了解,那種目空一切,對待所有手下皆是嗤之以鼻的惡劣領袖越是言辭激烈,咄咄逼人,越能證明他的威信受到了挑釁。
仿佛真的一拳切中了首席的要害,若不是此刻癫狂大笑容易引發鏡像詭的誤會,詹人羽真的有可能開心到在地上打滾。
“你的人設隻是他活着的時候幻想出來的鏡中虛影,難道還能換個人愛不成?”
詹人羽一舉戳破了“戀人”的外強中幹,對于早已将整個怪談核心研究透徹的生存者來說,詭異的放狠話行徑無異于自取其辱。
在青年略帶嘲弄的娓娓解說下,懵逼的直播間總算理清了整個《同居戀人》的前因後果——
與其說鏡像詭是生存者照鏡之後異變的鏡像倒影,不如說這棟情侶愛巢的一磚一瓦,甚至“戀人”的存在,都來源于現實中陷入無端臆想的某個人類的蘭柯一夢。
而善于造夢織幻的詭鏡,正是嫁接現實與怪談世界的媒介。
詭鏡作為怪談詭物,自身實力一般,卻又無時無刻不在垂涎人類的靈魂。祂趁虛而入某些孱弱迷茫的魂魄,編織出虛假的世外桃源誘騙他們主動放棄生命,以此獵食魂體壯大己身。
《同居戀人》整場遊戲的本質,其實不過是一場平平無奇的詭物狩獵行動。
為何頭兩天日夜輪轉,詭鏡哪怕吊着最後一口氣也要協助生存者鎮壓鏡像詭?真實原因自然不是黑心肝的怪談詭物良心發現,而是即将到嘴的靈魂尚未完全脫離瀕死的身體。
此時冒然将生魂投入鏡内世界,反而無法真正切斷人魂與軀殼之間的聯系,詭鏡也就沒辦法完整吞噬到嘴的食物。
貪婪狡猾的邪物自然不願落得人财兩空的結局,哪怕拼盡全力也要壓制尚存一息的鏡像詭擅闖怪談空間。
作為幻境基石的鏡像詭,為何隻将怨恨的矛頭頻頻對準生存者,出軌撩撥的“戀人”反而能夠置身事外?真的因為這家夥是個究極舔狗戀愛腦?
對于這點,詹人羽曾經百思不得其解,哪怕作為背景設定也顯得過于刻意和無邏輯了些。直到那句受激後聲嘶力竭喊出的“鸠占鵲巢的小偷”徹底将他點醒——
如果從鏡像詭的視角出發,那麼肉眼所見的事實根本就不是“戀人”出軌,而是從天而降的生存者偷竊了祂的臉皮和身份,取代了自己的位置陪伴在“戀人”身邊。
從這個方向思考,“戀人”哪有什麼錯處?祂隻是遵照造夢人的設定,真摯而又純粹地愛戀着被剝奪到生存者身上的那張臉。
沒錯,在生存者看來懷抱強烈敵意的造夢者是自己的鏡像被怪談詭化。然而實際上對于處在生死界限,即将抛棄活人身份入駐怪談異界的鏡像詭來說,生存者才是那個鸠占鵲巢的無恥匪徒!
規則第五條提到的第三日的緻命入侵,指代的就是這座情侶公寓将要迎來真正的主人。而主人歸家後處理的第一件要務,毫無疑問是将登堂入室的“第三者”置于死地。
隻是……
平波無瀾的眼神仿佛被冷冷的風掀起細微的漣漪,在各種變态副本中錘煉出鐵石心腸的詹人羽琢磨着手上五條簡單至極的怪談規則,難得對鏡像詭升起絲絲憐意。
得是多麼天真無邪的腦子,才會完全察覺不出黑字與紅字底下隐藏的陰謀和算計?
為何半真半假的紅字規則會要求生存者與“戀人”寸步不離?
相信詭異的保護固然是一步死棋,但是這半條意圖誤導生存者的文字也間接證明了怪談規則賦予了“戀人”反殺公寓入侵者的權利。
“深情專一”的角色設定存在很大的漏洞可鑽,隻要“戀人”裝傻充楞,堅持不認鏡像詭才是自己真正的愛人,祂就可以毫無忌憚地出手攻擊。
更不用說眼前這個扮演“戀人”的詭異不單純是聽命于詭鏡操控的傀儡,甚至于說,祂是一隻比詭鏡更加強大、更具有威脅性的邪惡堕物。
祂漫不經心遵守着領域内的怪談規則,借助演繹一名形象完美的同居戀人,肆意挑選自己心儀的口糧。
生存者若是更加鮮美可口,詭異就先護着人擊殺鏡像詭,随後以“愛”為名,在生存者放松警惕的瞬間将活生生的人拆骨入腹,血肉交融。
規則認可,詭異迥于常人的“真愛”,何嘗不能與血腥的食欲等同?
若是生存者連基本的角色扮演都做不到位,無法刺激彼岸的生魂加速死亡,意興闌珊的冷血怪物就會提前開啟虐殺模式,等到遊戲塵埃落定再與詭鏡分食沉迷于美夢不可自拔的人類魂魄。
整場怪談遊戲,演變到最後就是一次擊碎幻夢,吞噬靈魂的聯合狩獵。
現在,身姿卓絕的昳貌青年僅憑四個字就徹底勘破了這場詭異而又荒誕的戀愛騙局,自然不可能繼續留下來成為邪詭們的碗中肉,盤中菜。
生存者的終點旨在逃離生天,隻是對詹人羽生出占有畸念的大BOSS,明顯沒有輕易放人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