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中,并不是每位皇族子弟都有風光無限的資格,那些太過不受重視的皇子公主,有時竟如冷宮中的妃子,無人過問。
自周殊于宮廷盛宴之時染上了大病,迄今周梁清足未出戶。那病來得兇猛,所幸皇後垂憐,所賜之物中恰有解此危急之症;又蒙太醫院張太醫不辭辛勞,方得化險為夷。
周梁清心念張太醫的囑咐:大病初愈之際,宜緩緩行步,以舒筋骨。估摸着日子,想着是時候執行了。當她推門而入,見周殊已能倚床而坐,面色較前紅潤,顯是病體漸複。
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聲音,周殊擡眼望去,即欲下床相迎。
說起兩人的第一次相遇,皆是緣分使然。
那日秋風無私,帶着慰問到達皇宮另一深處,吹起了那裡一抹單薄的青衣。
作為宮中無人問津的公主,周梁清獨居宮中一處不起眼的小宮中,不論是後宮又或是朝中的都沒法擾亂半分,她的生活素來平淡而清淨。
若論近來能掀起些波瀾的事情,那便是不遠的另一宮中時而有微微的啜泣聲,伺候的宮人們皆是不明所以,久而久之就傳有鬼魅在裡邊居住。
對此她不免感到很奇怪,派貼身宮女翠碧對此稍一打聽,才知原來是住進了一個剛死了母妃的皇子。
既心中疑問已解,以周梁清那淡漠的性子,本無欲生多管閑事的道理。但不知為何,她又多問了一句:“我記得進來也無傳出什麼宮妃薨逝之言...”
翠碧先将備好的熱茶放于石桌之上,開口解答道:“是原先在貴妃娘娘宮裡伺候的宮女,卻一直未被封位。”
聽到這裡,周梁清忽而想起什麼,猛然停住喝水的動作,轉過頭看着翠碧說道:“那宮女,可是姓甯?”
見主子似有他意,翠碧仔細一想:“似是姓甯,奴婢還聽聞,那甯宮女本是已經與這幾日就将被賜予妃位,可不知為何忽然投了井,這真是...”
話說到一半卻忽然閉上了嘴,隻因她看見了周梁清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還沒等她多說些什麼,周梁清早已将茶杯向桌上一置,聲音之大竟鎮住了在場為數不多的宮女和太監。
而後她又站起身來,大概是起得太急了些,也可能是身子骨本就不好,竟失态得搖晃了幾下,翠碧極少見過主子這般姿态,急忙上前扶住。
“翠碧,你去準備準備,”周梁清面色尚未緩過來,仍存些惆怅失意:“我要去一趟那處。”
片刻之後,主仆二人離眼前這座幾近傾頹之宮殿僅有數步之遙,觀看周遭,略有所悟為何會有此等流言蜚語。
翠碧上前輕啟門扉,兩人向内窺視,但見宮内空寂,唯有一宮女閑散侍立。那宮女初見來人,神色微緊,但在看清其服飾非顯貴之屬,又複歸懈怠,懶懶散散地起身前往通報。
須臾,一孩童匆匆而出,年約七八,身着布料粗劣的服飾,面色憔悴,顯是缺乏照料。初見生人,眼中閃過一絲膽怯,舉止間頗顯畏縮。
周梁清看到其這幅模樣,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緊了緊,面上依舊一派溫和,輕輕地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見來者兩彎細柳眉,縱使是幾層衣服料子也蓋不住削肩細腰,一對清澈杏眼裡映射着純善之意,不免使人放下防戒之心。
小孩猶豫再三,終是緩緩開口道:“周殊。”
一旁的翠碧開口補充:“殿下,是八殿下。”
聽言周梁清又仔細端詳起眼前這位瘦弱的皇子,眉眼見染上幾分憐惜之意,又問道:“你不要怕,我是你的六皇姐。今是幾歲了?”
周殊見來者沒有惡意,便怯生生地行了個禮:“回皇姐,今年是十歲再餘些。”
周梁清連忙扶起他,當雙手相觸之時,敏銳地發現周殊渾身有些僵硬。感受得出他的不适,周岚清不着痕迹地将手收回,一邊悄然觀察着對方的神色,一邊嘴上寬慰道:“既是兄弟姐妹,理應相互照料才是,日後若有難處,大可來找皇姐。”
或許是感覺到有唐突之意,連忙解釋道:“我就在你的旁宮,也是一個人居住,是覺得這日子實在無趣,方才前來拜訪。”
周殊像是明白了眼前這位皇姐的好意,但心裡終歸是不安,隻擠出一個笑容:“多謝皇姐關心。”
初以為少女之言僅為戲語,未料其後歲月,閑暇之餘,她卻頻頻造訪周殊居所。或攜好吃美味、奇趣玩物以贈;又或自植的瓜果,新鮮可口,與之分享;更時常遣翠碧前往,邀其及侍婢共赴己宮一塊熱鬧。
翠碧雖對周梁清此等行徑心存疑惑,然而她身為下人,自是不敢妄自揣度主子心意,隻認為主子久居深宮,以此慰己寂寥。
時日既久,姐弟兩人往來漸密,使得原本沉寂的兩宮之間,添了幾分人情味。
于周梁清所居之隅,别有一方天地,恍若桃源,隔絕于紫禁城之喧嚣浮華。
除翠碧之外,有一小太監、二小宮女,衆人勞作之餘,常聚一處,笑語盈盈,暢談世間百态,無拘無束。周梁清偶遇此景,非但不加呵斥,反時而加入其中,共叙家常。
此處非但無宮闱之森嚴,反而有着從未見過的安甯。這竟使得早已見多了那些腌臜黑暗的手段和落井下石的人性的周殊,也逐漸放下了警惕,從多年來的擔驚受怕中微微逃脫出來,逐漸褪去才來時的渾身陰鹜。
時間線拉回當下,周梁清撫上他的額頭,詢問道:“今日可有好些?随姐姐去庭院裡邊散散心。”
周殊嗓子因初愈而沾染上些黏糊的意味:“姐姐,我大抵是好了。”
周梁清順着他的眼睛望去,桌上放着尚未收拾的藥碗,有些好笑道:“是痊愈了,還是不想喝那苦楚的湯藥?還是等翠碧去請來張太醫定奪罷。”
周殊臉上浮現出幾分被戳穿的羞愧,不再多言,随少女走出門。
行至□□院,周殊卻不似前段時間那般喜歡言語,隻見他看到一小石子停了下來,突而對周梁清說了一句:“姐姐,我太沒用了,不僅是體弱多病,也沒什麼能拿得出手的。”
周梁清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時第一句話便問道:“為何這般想呢?”
小孩有些懊惱:“大哥早有仁德之名,更是文武雙全之輩;二哥善斷謀略,在朝政上更是能為父皇分憂;四哥雖是閑散慣了,卻也是大燕有名的學士;七哥雖與我年紀相仿,卻對兵家之事頗有見解。唯有我...”
說至此,不經又歎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去見父皇,卻還患病。“
周梁清周梁清臉上依舊是那溫柔的神色,在安靜聽完周殊的苦水後,語氣柔和地解惑:“你這麼快就将問題分析的如此清晰,這何嘗不是一種能力呢?但是姐姐認為,你尚未看透事情的全貌,一個人能有如此成就,除天賦,更有努力與選擇的把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