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她又身處一片郁郁蔥蔥的山林,清晨陽光明亮卻不刺眼,從高大的樹丫中穿透下來,驅散了林間的霧霭,映得草上露珠亮晶晶的。
一個男人逆光而來,他身材高大,披一件黑袍,束發,看不清臉,光線在他周身漫出一層金光,氣勢優雅而威嚴。
林間起了風,吹起他的衣袍和發絲。陽光很快就被烏雲遮擋,風卷着樹葉開始四下亂飛。
她看到他朝她伸出手,似是在說什麼,但她聽不到。
一道亮光劃過他的頭頂,緊跟着天雷炸響。一道、兩道,三道,接二連三的炫目白光在他頭頂炸裂開來,他就那麼伫立着,任周遭燃起熊熊烈火,點燃了樹木,燒毀了衣襟,他發絲根根飛起,她終于看清了一些他的模樣,有血從他的嘴角流出來,他眉宇滿是痛苦,眼裡卻是化不開的悲哀和絕望,令人不忍直視。
一股莫名的悲傷從她心底升起,太難過了,壓抑、想哭。
周中陽起先隻是靜靜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夢,她開始似乎是受到了驚吓,身體蜷縮,眉頭緊皺,還喊了一聲,但叫她又叫不醒。繼而她又像是很傷心,呼吸不勻,睫毛輕顫,雙目緊閉,到後來竟開始哽咽抽泣,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眼角流了出來。
他有點慌,幹脆把她抱進了懷裡,聲音裡的急切和心疼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抱着她喊:“靈蘊,你醒醒!”
她艱難地睜開了眼,擡頭就撞見周中陽那張镌刻般的臉,大約還沉浸在夢裡,她怔了怔,竟下意識地伸出手去夠他的嘴角,好像那裡還有血迹,她想替那個悲哀的男人擦一擦。
她的手又軟又熱,碰到他的那一刻,好像有道電流從他腦子裡劃過,再開口聲音都有些低啞:“做什麼夢了,竟哭成這樣?”
一句話讓她回了回神。
原來是個夢。
竟是這麼絕望的夢。
意識到她手還放在他唇邊,她立刻移開了,視線也向旁偏了偏,拿手随意抹了抹眼睛,但沒有回答。
周中陽抱着她,她衣衫單薄,感覺她身體有點燙,小臉紅彤彤的,發燒燒的。
那晚她倔強地不肯去醫院,他不放心地跟到門口,剛好就看到她一頭栽到地上。他隻能打電話把周聰從床上薅起來,讓他去安排雨濃的事,然後送她來了醫院。
陸靈蘊在醫院裡躺了一天,檢查沒有大礙,退了燒,又回到了周家。
得知雨濃和先前發瘋的女人都已經醒了,隻是還很虛,需要時間恢複。加上老太太心疼完她又贊不絕口,誇她神勇,本事好、身手好,所以她這次雖沒讨到什麼便宜,但竟有了莫大的成就感。
電話裡跟師父一講,指望着他也能誇一誇她,卻不料老頭啧啧歎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收個驚而已,你這又畫符又念咒的,你知不知道,符咒都是要消耗畫符人精氣的,你給她床頭燒個郵票也行啊!你折騰完氣都不喘,又去找那邪祟幹架,你沒把自己搞死,都是你命硬!”
她呆住,反應了一會兒問他:“師父你燒郵票那招,是認真的嗎?”
陸震:“真的!”
陸靈蘊急了:“你怎麼不早說?!”竟然有這麼便宜的招數,老頭居然教了她最複雜的一種!
陸震:“你也沒問啊!你隻說有人丢了魂要招魂,誰知道你扛了個牛刀去!再說了,學法這東西,哪能一上來就走捷徑,好好打基礎才是王道啊……”
她沒聽完就挂了他的電話。
挂完又後悔手快了,應該問問他什麼時候到,至少也要問問下一步她該幹嘛?
雨濃對她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竟主動帶着禮物來道謝。
雨濃笑嘻嘻說,她最初聽說有個女的,穿着JK制服,跑會所去往周中陽腦門上貼符,還說他是豔鬼。說豔也不是不行,他不笑的時候清冷疏離,笑起來确實會有那麼一絲妖豔,但說鬼就有點過分了。所以她覺得這女的太癫了,為了接近他,連這種瘋招都想得出來,她自然就沒有好感。
等見了本人,竟真是個半大孩子,看着挺人畜無害的,但,誰知道呢,現在孩子早熟得很,她自己十八歲時,甩掉的男朋友都夠一沓了。
她是真敢說呀。臨了問她:“你有男朋友嗎?”
陸靈蘊搖搖頭:“跟鬼談呢。”
她在感情上不是開竅晚,是壓根不怎麼開竅。身邊的女生有偷偷看一些帶顔色的小故事時,她還在津津樂道那些玄門典故,連帶着佛門公案也搜羅了不少。
雨濃瞧着她一臉坦白,又略尴尬的給自己找台階,噗一聲樂了,說:“還是你們這行好,倆人要是吵架了,當場就能超度他!”
陸靈蘊:“……”
繼而雨濃又歎氣:“我們這行就不行,就外面看着光鮮,實際對面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我十五歲出道,到現在七年了,身邊男的什麼心思的都有,有時候躲不開,就隻能吃虧。幸好這兩年有中陽護着,日子才好過些。”
陸靈蘊想不到,驕縱的小公主,還有這種心酸經曆。
雨濃繼續說:“我其實是老太太認的幹孫女。那會我拍戲受傷,老太太也在那家醫院養病。她因為家裡人忙沒人陪伴,我因為受傷丢了戲約懊惱,那三個月裡,我倆經常作伴兒,後來她就認了我當幹孫女。”
“我起初隻是單純覺得這個奶奶很好,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們這個圈子有多勢利,沒資源沒背景,你可能永遠都得不到出頭的機會。當我又一次要被人搶了戲約時,是奶奶讓她兒子幫了我一把。是我貪心了,那之後,我就想跟周家靠得更緊一些。”
她有些自嘲地笑笑:“可周總這種角色,也不是我想攀附就能攀得上的。吃了太多虧,我明白要想在這個圈子裡活下去,就得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你看我纏中陽纏得緊吧,其實我知道他不喜歡我,他也知道我的想法,不過就是看在我和奶奶投緣、對老人家很好的份上,對我睜隻眼閉隻眼罷了,但即使這樣也夠了。”
陸靈蘊聽懂了她的意思,跟周中陽的親密關系,哪怕隻是做做樣子,也能讓她在圈子裡不那麼被動。但望着她眼裡的落寞,可能她對這個男人,也是真的喜歡吧。
她隻是不懂,她幹嘛要跟她說這麼多?單單因為她救了她,這心扉敞開的也是有點深。
她倆在房裡閑聊,當然更多是雨濃講,她在聽,女生間的私房話,她能聊的也實在乏善可陳。
不過這些話,倒是改變了她對雨濃驕縱的看法。有資本的人才會驕縱,她也不過是個委屈慣了的人,裝出來作勢給人看的。
而她在雨濃眼裡,也從最初那個工于心計的小神棍,變得單純起來,關鍵她連爹媽都沒有,稀裡糊塗長這麼大,這讓她覺得,這丫頭也有那麼一丢丢可憐。
她倆正說話間,周聰沖了進來,喘的上氣不接下氣,進門就喊:“陸小師傅,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