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過,一旦拿刀,眼裡心中就隻有這塊料。
他做得到,紀慎語也做得到,但存在大大的不同。
出胚完成已是午後,紀慎語回房間了,丁漢白用鹿皮手絹将芙蓉石蓋好,靜坐片刻想些雜七雜八的,再起身迎了滿身陽光。
天兒這麼好,不如出去逛逛。
丁漢白換上雙白球鞋,不走廊下,踩着欄杆跳出去兩米,幾步到了拱門前。卧室門吱呀打開,紀慎語立在當中:“你去玉銷記嗎?”
丁漢白揣起褲兜:“我玩兒去,你要想跟着就換衣服。”
紀慎語挺警惕:“去澡堂子?”
他心有餘悸,搓澡蒸桑拿的滋味兒簡直繞梁三日。換好衣服跟丁漢白出門,丁漢白騎自行車馱着他,晃晃悠悠,使他差點忘記梁上的“渾蛋王八蛋”。
“師哥,”紀慎語道歉,“對不起啊。”
丁漢白毫不在意:“沒事兒,那次怪我忘了接你。”
就這兩句,說完都沒再吭聲,一路安靜着到達目的地。大門進去,長長的一片影壁,後面人聲嘈雜,來來往往的人絡繹不絕。
紀慎語跟着丁漢白走,繞過影壁踏入一方大千世界——玳瑁古玩市場。
滿目琳琅,滿地寶貝,先摘出真假不論,一眼望去各式各樣的好看,叫人目不暇接。人和器物一樣,多又雜,丁漢白踩着緊窄的路開始逛,稀罕這個着迷那個,把紀慎語忘到腦後。
紀慎語也顧不得其他,每個攤位都仔細瞧,蹲久了還被人踹屁股,起身後搜尋一圈,見丁漢白在不遠處挑串子。他過去旁觀,覺得木頭串子真難看,扭臉望望,不少攤位都在賣木頭串子。
老闆努力誇贊自己的木頭手串,紫檀,油性大,金星漂亮……丁漢白把玩着,說:“十個紫檀七個假,我看你這珠子質感不行,過兩年就得崩茬。”
老闆打包票:“不可能,我這絕對不崩!”
丁漢白又說:“不崩說明密度小,上乘木料都密度大,那你這原材料就不行。”
老闆被他套住,左右都沒好,眼看就要吵起來。紀慎語往丁漢白身後一躲,薅住丁漢白衣角拽一拽,不想惹事兒。
誰知丁漢白挑完刺兒竟然乖乖掏錢,把那幾串全買了。
他們逛了很久,從頭至尾沒有錯漏,最後在小賣部外面喝汽水,桌上攤着那些手串。紀慎語拿起一條,聞聞皺眉:“假紫檀。”
丁漢白首肯:“确實。”
那你買來幹什麼?紀慎語想問。沒等他問,丁漢白先問他:“木質的,核桃的,極品的十二瓣金剛,你覺得這些手串怎麼樣?”
紀慎語想都沒想:“難看,倒貼錢我都不戴。”
丁漢白飲盡橘子水:“我也覺得難看,可好些攤兒都賣,比玉石串子紅火。這就是行情,就是即将炒熱的流行趨勢。”
這古玩市場就是個縮影,泛濫的假貨,無知的買主,圈子裡的人越來越多,真的、好的卻尋不到市場。變通就要降格,具體到玉銷記,降格就是要命。
“那怎麼辦?”紀慎語這次問了。
丁漢白答:“不怎麼辦,這樣也挺好,高級的還是高級,俗氣的更疊變換都無所謂。”
他們繼續逛,但紀慎語沒之前那麼興奮了,他隐隐覺出丁漢白話沒說完,換言之,丁漢白跟他說不着。
他還隐隐覺得丁漢白心裡藏着什麼,藏着高于玉銷記的東西。
又逛了一會兒,丁漢白見紀慎語兩手空空,想盡一下地主之誼:“有沒有看上的,我給你買。”
紀慎語自覺地說:“我看看就行,沒有想要的。”
丁漢白誤會他的意思:“是不是怕選中赝品?”
那一刻,紀慎語透過丁漢白的眼神讀出得意,再一看,丁漢白渾身散發着遊刃有餘的大款氣質,他以為丁漢白要糟錢,卻沒想到,丁漢白湊近對他講了句悄悄話。
“這些我分得清真假,絕無錯漏。”
紀慎語被領着轉悠,停在一處攤位前還發着怔,他看見各式孤品玩意兒,一時有點花眼。丁漢白讓他挑一個,他随手挑個琺琅彩的胸針。
丁漢白蹙眉:“你戴?”
“我送給小姨戴。”他說。
丁漢白奪下放回去:“我送你,你送小姨,借花獻佛還明着告訴我,我用不用再謝謝你?”
他說完揮開紀慎語的手,親自挑選,篩掉瑕疵貨和赝品後一眼确定,提溜起一條琥珀墜子。“就這個。”他把墜子扔給對方,付完錢就走人。
回去的路上将要日落,紀慎語在後座看墜子,捏着繩,手忽高忽低尋找最好的光源。對上遠方的晚霞,琥珀打着轉兒,把千萬年形成的美麗展露無遺。
他說:“謝謝師哥。”
丁漢白蹬着車子,沒說不客氣。
紀慎語又問:“為什麼選這個送我?”
“顔色好看。”丁漢白這次答了,卻沒說另半句——像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