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獸坊内,裴璟霄剛進門,花半夏便瞥見了那道玄色身影,卻隻當作未見,繼續指揮衆人忙碌。
江曉生随即也注意到了裴璟霄,心知他是來找花半夏的。
那日裴璟霄來錦華宮戲台後找花半夏,被他瞧得一清二楚,不必問他也猜得出二人之間的關系。
生死關頭,花坊長還不忘叮囑他送那封信,可見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這位殿下。
還有那日得知花坊長冒死告禦狀,九殿下策馬風一樣往宮裡趕……
隻是這兩人之間,顯然還藏着一個天大的誤會。
江曉生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具體原因,卻忍不住為這二人心急。
他以為花半夏沒看見裴璟霄,于是上前提醒:“花總管,九——”
“做好你自己的事。”花半夏打斷了他,邊說邊扯過雨氈一角往旁邊走去。
這時節的雨說來就來。
眨眼工夫豆大的雨點便開始噼裡啪啦往下砸。
松煙望着地面上越來越密的水點,暗自慶幸自己有備而來。
他從腋下夾着的兩把傘中抽出一把撐開,不料才伸向自家殿下,便被他劈手奪了過去。
“出去等。”裴璟霄視線始終未離開花半夏。
“哎。”松煙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應聲。
他一瞅殿下看花總管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站在旁邊有多礙眼,這會兒總算得了吩咐,忙不疊退到門外廊檐下侯着。
裴璟霄擎着傘向花半夏走去,可惜人還沒走到跟前,她已反身朝衙門口的屋檐下跑去。
裴璟霄正要為她撐傘的動作一滞,終是擡腳跟了上去。
幾名坊使都不是那沒眼色的,瞧見花坊長和九殿下這幅光景,瞬間全跑沒影了。
廊檐外,裴璟霄撐着油傘站在滂沱大雨中。
二人就這樣被潇潇雨幕分隔兩端。
花半夏才要轉身回衙門,忽聽裴璟霄的聲音低低沉沉響起:“之前未能及時向你道明身份——”
“小人今日有些忙,請問九殿下是否還有别的吩咐?”
要多久才能及時相告?一年夠不夠?
一年……呵,她居然被裴璟霄騙了一年之久。
這一年多,他隐姓埋名呆在自己身邊,究竟意欲何為?
這幾日她腦中一遍遍複現錦華宮前,裴璟霄現身扳倒薛庭章的一幕,還有此前那些薛黨遭到清理的傳聞,終于讓她見識到了九殿下的深沉心機。
大概自己也隻是他扳倒薛黨的一顆棋子而已。
這些權貴的心思,果然不是她一介平民草芥所能了解。
可是她又怎會想到,自己親手救下、朝夕相處的少年,竟遠非看上去那般單純。
這麼想着,她眼中不知何時已爬滿淡紅的血絲。
裴璟霄看着她,原本蒼白的臉色瞬間更白了幾分:“對你隐瞞身份都是我的錯,但這一年多,與阿姐朝夕相處——”
“殿下隐瞞身份,躲在暗處運籌帷幄,執掌一切,看着小人在生死邊緣查案、掙紮,想必也是件趣事?”
“我從未如此想過。”裴璟霄正色說道。
“您身為皇子,的确不必與小人有所牽扯,更無須卷入民女微不足道的家事。”
裴璟霄凝眉閉了閉眼,緩了兩息方道:“雖說身份是假,可我對你的心思卻并非做假,之前求娶亦是由衷而發。” 說話間他瞳仁漸漸模糊。
“彼時民女并不知曉殿下的真實身份,以至多有冒犯,鑄成大錯。”花半夏說道。
“大錯?”裴璟霄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她居然将他們的婚事說成是錯……
“是。”花半夏以為能幹脆地說出後面的話,但最後還是頓了兩息方道,“民女如今既已知曉誤會,那場婚事便不能作數。”
語畢不知是否錯覺,她恍惚看見裴璟霄身形微晃了晃。
“可我們已經身心相許……”他聲音一噎,怔望着她,眼尾泛起濕漉漉的水光。
“都忘了吧。”花半夏撂下這句轉身便走,衣袖蓦地卻被一把抓住。
“用天下給你當翻案的籌碼,夠不夠?”他眼尾猩紅。
“我不知道殿下隐姓埋名待在民女身邊,究竟有何籌謀,現下也不想知道,但為父親洗刷冤情是民女自己的事,殿下無須操心。”花半夏言罷蓦地用力奪回衣袖快步離開,并未再回頭向身後看一眼。
*
縱有松煙一路撐傘,裴璟霄回到寝宮還是渾身濕透。
玄色刺金的外袍貼裹着清瘦的身軀,袍角不時有雨水淋漓滴下。
“哎呀,殿下——”明硯看見主子這副模樣驚呼一聲,皺眉斥責松煙,“你小子是怎麼伺候的?讓殿下淋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