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此,他腦中不自覺閃過“徇私舞弊”四字,一時間濃眉皺緊。
劉坊長張了張口,還想再為夏荔争取一番,至少先把人留下來再說:“那能不能讓夏荔先——”
“此事就這麼定了。”錢宗政擡手打斷了他,“夏荔不予錄用,禦馬坊助手的位子沒有人比薛洋更合适。”
劉坊長被他一噎,幹吞了一下嗓子。
真是官大一級壓死人!
副總管統領各坊,但凡坊内重大事務、人事進出皆須由他定奪。
劉坊長無奈,心中再怎麼不情願也隻得聽從。
萬般無奈之下,一個念頭忽在他腦海中閃過。
夏荔進不了禦馬坊,卻也并非隻能灰溜溜被轟走。
*
這廂,花半夏跟着那名坊使來到禦馬坊後面的一片馬場。
之後在那等了小半個時辰,終于再次見到劉坊長。
“夏荔,今日之事實在對不住。”他一來便沖花半夏拱手說道。
花半夏豈會不明白其中意思,至此原本還有些懸着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她恐怕和禦馬坊無緣了。
不過她心中仍有個疑問:“是不是小人方才說錯了什麼話?”
劉坊長擺擺手,一聲歎息道:“是劉某無能,無法為禦馬坊招攬到人才。”說着一頓,問花半夏,“對了,你懂不懂馴雞?”
花半夏一頭霧水地點點頭:“馴導禽、獸、蛇、蟲都略懂一些。”
劉坊長看她的眼神像是撿到了寶,捋須說道:“老夫觀你馴馬的路數,便隐約猜到是這樣。”
言罷沉吟,“隻是現下各處都沒有空缺,唯有禽坊那邊有個馴師前些日子受了點傷,尚在将養,你暫且可去那邊頂一段時日。如若夏郎不嫌棄,可否先在禽坊屈就,待日後有機會,老夫定會将你再請回禦馬坊。”
花半夏聞言忽然有種起死回生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歪打正着,但明擺着禽坊比禦馬坊更适合她。
畢竟,她又不是當真奔着前程來的。
于是她立刻點頭應允,長揖拜謝劉坊長。
要說劉坊長也真是惜才,當下就安排人手帶花半夏去辦理入宮就職的手續,好像生怕慢一點就會讓她給跑了似的。
*
更深夜靜,繁星滿天,康樂坊東南角僻靜的小院内,螭奴獨自躺在床上,怔望着大紅的帳頂出神。
那他幻想有一雙秋水明眸正含笑看着他。
它們時而澄澈明淨,時而柔光潋滟,時而含情脈脈,時而又妩媚靈動,仿佛盈盈秋水,璀璨明珠,又像天上的星子,叫他渴望而不可及。
自從花半夏進宮以後,葛榮便勸他回永甯坊居住。
那裡顯然比康樂坊更舒适,也更安全。
但他如何舍得離開這裡?
除此以外,他更害怕花半夏哪天突然回來,自己會錯過與她相逢。
局勢正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如今的他幾乎去得了任何地方,唯獨進宮不行。
進宮不行……呵,黑暗中,男人唇邊浮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想當年,他也曾是那高牆之内最耀眼的明珠。
父親的期望,母親的野心,無數贊譽……從小便加諸于身。
自懂事起,他的舉手投足、一颦一笑都在努力活成世人想要的樣子。
積年累月下來,他都已經快忘記了自己是誰。
他太熟悉周圍人看他的眼光:豔羨的,贊賞的,嫉妒的,算計的,仰慕的,觊觎的……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他想要的。
因為他知道,他們看到的隻是那個世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而不是他裴璟霄。
假如不出意外,他本可繼續陪他們演下去,最終一步步活成自己的宿命。
直到去年春獵那日,一切戛然而止。
再次睜開眼,他看到的便是那對杏圓的眼眸:清澈,明亮,黑白分明,散發着善意和憐惜。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眼光,卻如此溫柔,美麗,動人心魄。
那一刻,從前的裴璟霄死了,而他——螭奴——重獲新生。
輕輕合上眼,寂靜黑夜中,他聽見自己的喃喃低語。
“花半夏”三字如花火般明豔、灼燙,一字字烙在他心口。
連日來,當白日的喧嚣歸于甯靜,他心裡便不停叫嚣着那個名字,直到吵得他心口開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