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主子保重貴體。” 葛榮鄭重言道。
螭奴聞言不由譏諷一笑:“何為貴?像隻老鼠一樣東躲西藏麼?”
葛榮立時放下酒壇,垂頭叉手:“都怪屬下辦事不力。”
螭奴搖頭,閉目輕歎了口氣。
面前,葛榮向他彙報:“主子請稍安勿躁,按照您的部署,近日局勢正在一步步好轉。”
他從袖中掏出一張密密麻麻、布滿字迹的紙張,恭敬呈上:“這是主子上次提到的薛黨名單。我等謹遵安排,将按此個個擊破。”
螭奴接過那張紙,視線漫不經心地在上面一掃,随即放在手邊。
又聽葛榮道:“花小娘子十六日處理完韓家的案子後,第二日私見了内務府一名叫李貴全的公公,還從李貴全手上買走了兩樣東西。”
“是何物?”
“一隻銀碗和一鼎白玉香爐。”
螭奴沒說話,而是皺眉扶了扶額,像頭疼,又像若有所思。
“由于暗衛離得較遠,未能聽清楚二人的交易,但屬下來這之前,聽暗衛說花小娘子往大理寺方向去了。” 葛榮又道。
螭奴聽他說着,迷蒙的醉眼逐漸清明。
他忍着頭疼将最近有關花半夏的事一一理順:十六日韓家遭到滅門,她回家後對他隻字未提……第二日忽然将他趕走……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因為前路兇險,所以急着推開他麼?
螭奴唇邊幾不可察地浮起一絲苦笑。
面容依舊是平靜無波,内心卻已掀起巨瀾。
終因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戛然凝固。
是方才一瞥之間他在那張名單上看到的。
蓦地抓起手邊的紙張,他目光落在左下角。
那裡用蠅頭小楷寫着一行字:大理寺卿段慶臣。
緊緊盯着那行字,他仿佛自語,又像在确認什麼,問葛榮:“你方才說——她去大理寺了?”
*
半個時辰前,皓京皇城内。
陰風飒飒,鉛灰色的雲朵低低浮在頭頂,空氣中甚至能聞見潮乎乎的水腥味。
大理寺外,花半夏奮力揮動鼓槌,将身前的登聞鼓敲得震天響。
吏役呵問後,她報上身份,口口聲聲替父申冤。
此前她已經想通,那個和薛庭章權力相當者,唯有大理寺卿本人。
既然當初那樁案子由寺卿主理,她也理當向其申訴。
她要設法将事情鬧大,最好在衆目睽睽之下驚動大理寺内所有人。
越是光天化日,越不會讓那些試圖暗中動手的人有機可乘。
因為她若這般遭人滅口,薛庭章的嫌疑就會更大。
她大聲告訴吏役去年的猛虎襲君案乃有人投毒。
吏役聞言,臉變得比天色還陰,厲聲呵斥:“此案早已了解,爾區區一介草民竟敢妄言大理寺的判決,擾亂衙門辦案,該當何罪?”
“民女手上有充足的證據,欲見寺卿申訴,望官爺明鑒。”花半夏答道。
吏役面色更黑了:“大膽刁民一派胡言!拖下去,笞五十。”
話落,随着旁邊一聲呼喝,兩名吏役沖上前來,動作熟練地扭住花半夏的胳膊,将她拖向一旁。
“民女冤枉——”花半夏奮力掙紮着。
不由心頭火起,她冒死找到證據,寫好了訴狀,好不容易才站到大理寺前。
這吏役竟不問青紅皂白,先要将她打一頓,是何道理?
隻因她是個命如草芥的平民?
這念頭一起,她忽想到了什麼,揚聲質問衆吏役:“有人妄圖弑君,事關天子安危,耽誤了查案,爾等可擔待得起?”
話音落下,拉扯她的力道果然一松。
發令的那名吏役面色變了幾變。
但因他未發話,另外兩吏在短暫的停頓後又繼續架着花半夏拖向一邊。
眼看其中一吏自腰間摘下繩索,就要給花半夏上綁,衙門口忽有人道了聲:“且慢。”
那是一名穿着淺绯色袍服的官差。
此人話音落下,兩名吏役便松開了花半夏。
“來人可是前瑞獸坊長花成梁之女?”那官差問,語氣明顯是在确認。
“正是。”花半夏朗聲道。
“段寺卿召見。”
*
幽暗肅穆的大理寺内,花半夏跟随那名官差穿過幾重廊道,最後來到一間廳堂。
廳堂内迎面一位身穿紫色官服的老者正襟危坐,方臉、疏眉、八字須,風霜雕刻的臉上五官略顯深刻。
他右手輕撚着左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面色無波地看着花半夏進門。
此外老者身旁還站着一名衙役。
花半夏知曉紫色是大周三品以上高官的服色。
在這大理寺内,除了寺卿本人應該不會再有旁人能穿紫色了。
又打量此間廳堂規格雖小,布置卻儉樸而不失意境,估計不是審訊用的正堂,多半是寺卿專屬的辦案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