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世上總是充滿着離别。

樹葉不會永遠呆在枝杈上，下雨後留下的水窪最終會消失。

熱銷的漫畫會過氣，流行的音樂也會變成複古風。

所以弗朗西斯夫婦離婚了，這是注定的結局，而她的撫養權留給弗朗西斯先生，也是注定的結局。

這大概是一個既難過又平靜的暑假。

難過的是當下的情況，平靜的是她的心。。

事實上，除了冷靜下來，跟着去辦理手續，她想不到還能怎麼做。

毫不誇張的說。

早在幾年前，斯圖西就在腦海裡構思過無數次‘假如父母離婚後’的故事。

可現實永遠不是想象。

就比如，她的想象裡從來沒有爸爸離婚後，會與另一個人結婚，而她卻要去他們的婚禮這一個劇情。

從來沒做過心理準備的斯圖西沒有辦法應對。

婚禮很熱鬧，隻是這熱鬧與她無關。

賓客們的祝福，新婚夫婦的笑容，在斯圖西看來，割裂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抽象畫。

對方是個漂亮的金發女人，畫着精緻的妝容，戴着頭紗，潔白的婚紗長長拖在身後，她是今天的主角之一，是一個溫柔而美麗的人。

斯圖西坐在靠近花壇的桌旁，平靜到想要就這樣一直坐在這裡。

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聽。

就這樣發呆，直到地老天荒。

她應該怎麼做呢？如果她要當一個好女兒，她現在或許應該跟新的弗朗西斯夫人打招呼，然後互相客套，聊聊未來的生活。

她應該幫着招待賓客，笑容滿面，彬彬有禮，像個體面的淑女一樣。

她可以這麼做，然後融入另一個家庭，在他們沒有孩子前，或許還能感受一下難得的家庭氛圍。

可是……

可是她的腿動不了，她的胳膊擡不起來，她的嘴角無法勾起。

直至婚禮誓詞結束，斯圖西依舊面無表情地坐在花壇旁的桌前，像一尊沒有生息的雕像。

。

詹姆斯·弗朗西斯在婚禮誓詞結束後，片刻的休憩中，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斯圖西。

他的女兒不笑的時候，像極了她的媽媽。

海蓮娜·弗朗西斯，不，應該是海蓮娜·索斯特。

那雙仿佛能看到整片海洋的湛藍眼睛，在她長大後，越發透亮動人。

弗朗西斯先生跟客人說了聲抱歉，捏起一朵玫瑰。

“甜心？為什麼不去吃點蛋糕？”

為什麼？

斯圖西擡起頭，看向弗朗西斯先生的眼神裡多了以往未曾有過的一個神情。

“我不愛吃甜食。”她說。

“是嗎？我怎麼記得你過去最喜歡吃蛋糕？還有甜芝士。我這次吩咐糕點店做的拉絲芝士奶油的，還有紅茶。”弗朗西斯說着，将玫瑰花塞進斯圖西的外套口袋。

斯圖西又将玫瑰拿出，放到桌子上。

“現在不喜歡了。”

“好吧，人的口味的确多變。那你現在喜歡什麼？是那種充滿魔法色彩的食物嗎？”

“我不知道。”斯圖西呆呆地盯着桌布。

“嘿！别這樣，要不要試一試奶油慕斯？”

弗朗西斯先生不明白。

他前些天在律師事務所裡跟海蓮娜商量離婚協議時，斯圖西看起來并沒有什麼異樣。

她當時看上去接受良好，甚至加入了讨論，還希望那棟樓的五層留給她。這樣能方便掩蓋她是女巫的事。

可今天，他看斯圖西整個人都不太對，就像個被抽幹了靈魂的幹屍。

“很抱歉，甜心。我知道我跟海蓮娜離婚的事，還有和瑪麗安的婚禮太突然。”

弗朗西斯先生靠近斯圖西坐了坐，想要進行一些父女之間友好的知心談話。可他明顯看到，後者慢慢向遠處挪了兩三厘米。

“沒必要跟我道歉，爸爸。”斯圖西不得不為此解釋起來，“離婚和結婚而已，是很普通的事。”

“我隻是，不适應這樣的環境。鮮花、掌聲、一生一世什麼的。”

斯圖西搖搖頭：“很夢幻，我不喜歡。看起來就像大型過家家一樣。”

詹姆斯·弗朗西斯招手示意穿梭在花園裡的服務生端來紅茶。

接着，他回過頭，就像過去無數次的那樣：“作為一名淑女，你也會有一天走向這樣的花環下。你會知道，這一切不是夢幻。”

“淑女……”斯圖西忽然笑了起來，連帶着那雙漂亮的藍眼睛，都像是流動起來，翻湧着波濤與巨浪。

這一刻，她忽然變得像個完全陌生的人，說出了她最不可能面對父親說出口的話：“和誰？像你一樣的人嗎？那我以後還真是倒黴。”

……

。

婚禮結束後，斯圖西站在空蕩蕩的花壇旁怔怔地看着根本不認識的賓客們離去。

他們還有各種收尾工作，和接下來的夜場宴會的行程安排。

詹姆斯·弗朗西斯先生大概是認為威爾會照顧好斯圖西，或者，斯圖西會自己跟上。

可是沒有。

等斯圖西緩過神來，四周的賓客已經所剩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