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既:“甯王能說、敢說,無非是因為他現在與皇位形同陌路,成了整個皇城裡最沒有威脅的人。他那些兄弟緘默不言,要麼是怕惹了皇帝不快,要麼是想觀望甚至促成什麼。”
“或者說是他們背後的人各自有算計,”謝宴目光落于空中虛無處,“陸宣芳把五皇子往高了捧,但比起這個話都不會說的小兒子,皇帝還是更喜歡四皇子......聽說陸閣老開始暗戳戳打嫡子的主意了?”
“皇帝冷落了愉妃一陣子,但這幾天召見次數又多起來了,甚至因晉升貴妃泡湯的事多了幾分憐惜,“風骊回憶最近宮中景象,“皇後坐不住了。”
賀既:“佛堂照去不誤,吃齋抄經的心思就沒那麼純粹了。”
謝宴伸了個懶腰:“坤甯宮的點心往文華殿送好幾次,人人有份,還對四皇子格外關照,送點心的宮女特意說了裡面沒放四皇子的忌口,也許她的目标就是他。”
“不對。”賀既和風骊齊聲否認。
謝宴坐到二人中間:“為什麼不對?若能收養四皇子,她地位穩固,也能送皇帝一個順水人情。”
賀既彈謝宴眉心:“孫愈到處嚷嚷‘帝後情深’竟讓你聽進去了?”
謝宴:“按甯王、二皇子如今情況,她大抵不會再考慮。但要是選三皇子,風險未免太大。”
賀既:“皇後從來也不是顧忌風險的人,不然怎麼會淪落到和青燈佛影日夜相伴的境地。”
“‘淪落’?她不是自願去的?”
賀既:“皇後當年小産是因為誤食了有堕胎藥性的羹湯,而這羹湯,原本是她賜給另一個有孕妃嫔的。”
謝宴心中升起一個念頭,緩緩扭頭:“那個逃過一劫的妃嫔現在封号是?”
“錦。”
登時了然。
錦妃,四皇子生母。
謝宴:“如此一來,她之前關心四皇子忌口的事也變得耐人尋味了。”
賀既:“若是其他人繼位,她還能當個太後,若是年幼的四皇子繼位......”
“那即使有驚無險苟住,也要被另一位太後壓下一頭。但三皇子會願意嗎?他和母親感情很深,又親眼見過甯王在皇後處受辱。”
賀既:“為了那個位子,負盡千恩是常事,三皇子早熟未必不懂這個。即便是他心不甘情不願,另一個把寶壓在他身上的人可不會放過機會。”
“确實,張祿可不會白白為他人做嫁衣......”
謝宴想到景岚那雙遠超出年齡的沉靜的眼睛,以及他和景岐并肩而行時略微錯落的身高,聲音慢慢低下去。
“在想什麼?”賀既問。
“我在想,三皇子真如張祿想象的那樣好掌控嗎?當後者處心積慮讓甯王讓出位子時,他又在幹什麼呢?”
謝宴說完甩了甩頭,自嘲道:“我在想什麼?他現在也才不過十歲。”
賀既手心覆上身邊人手背:“在皇家混水裡被擺布十年,像甯王那般的才是少見。”
謝宴反握住賀既的手,臉上苦笑:“鑽營久了,都習慣把人往陰詭處想了,真不好。”
賀既:“這是保護自己的矛和盾。你能這樣想,我反而放心些,不用再擔心你被誰的花言巧語哄騙。”
謝宴指尖無意識摩挲掌下指節:“但豫卿,我不是很喜歡這樣。”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還記得來時怎麼和蔣大人說的嗎?不要苛求自己去做廟裡的泥塑陶人。”
謝宴聽過吐出一口長氣,繃緊的眉眼在笑意出現後放松。“是我鑽牛角尖了。”
賀既聽他這麼說,袖中蜷曲手指也重新舒展開,像是處理了一次大危機。
然而謝宴後一句話,讓他怔愣住。
“豫卿的矛可以再鋒利一些,盾也可以再堅固一些。”
賀既偏頭看他。
“有時候你把其他人放得太靠前,把自己放得太靠後。”謝宴說。
賀既食指、中指指節并于一處,在黃花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擊,良久他短促笑了一聲:“在你眼裡我是這樣的?”
不等謝宴開口,他又說:“走到今天,我手上并不幹淨。你去過秦地,見過餓殍遍野、赤地千裡,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
賀既:“若站在朝上的人不是我,若換個人......拖不了這麼久。”
“若不是你,廖陽不會那麼順利被解決,土匪還要在秦地殺搶更多,赤貧要繼續在焦枯黃土上肆虐。有些事情沒有辦法一蹴而就的,就像張素要引的水不能一步到位。“
謝宴:“在我眼裡,你還是那個撿桃枝當劍舞的賀既。”
賀既眼睫輕顫。
在二人說話時默默踱步到窗邊的風骊,聽着沒聲了,腳下用力轉過來:“說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