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沒認出駱眀昭來,不過就是醫院走廊長椅上,一起等号時說過幾次話,不過林以征從小記憶力不錯,這名字他記得,後來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他才回憶起來有這麼個人。
駱眀昭也隐隐被勾起了回憶,好像當初,确實有幾回去她有跟旁邊小朋友聊天,隻不過那個孩子話少,他們說得也不多。
原來是他啊。
他們經過初秋時節已經有些落敗的花壇,沉默着朝着教學樓走,病友相認卻反而沒了話。
“我一直以為你治得不錯,看起來也不怎麼樣。”林以征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也許是久病成良醫,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當下的狀态,很差。
駱眀昭沒接他這話,垂着頭安靜在走,走出到寬闊地界,她才低聲說了一句:“魔法失效了呗。”
她一直在試圖忘記,裝作那些事從來都沒出現在她的生活裡,把記憶藏到深處,用魔法封印住,家裡人也在幫着她,他們刻意地去忽略糟糕記憶的存在。
那魔法就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強硬去免疫忽視掉所有會讓她感到痛苦的事情,又在災厄之後,一點點重建名為自我的象牙塔,讓她将所有精力,隻專注于自我感受上,她隻做自己覺得快樂、開心的事情。
這本質其實就是種拆東牆補西牆的做法,就像植發,從後面補到前邊,前邊瞧着頭發是多了,卻總歸頭發絲還是那麼多。
記憶也是,不過就是暫時忽略掉罷了,隻要它始終沒有過去,那麼總有一天它會卷土重來。
小時候可能更天真,想得更少一些,也更好糊弄自己,可魔法總有失效的那天,人也不能一輩子躲在象牙塔裡不出來,長到十八九歲,正是迷茫、多愁善感、心思又多如滿天星辰的年紀,她也終于迎來直面情緒的這天,正如當年壓抑許久情緒的駱齊最後崩潰,駱眀昭内心世界的虛假繁榮,最終倒坍。
高三教學樓前路燈瞬間亮起來,踏上樓梯林以征扭頭看她一眼:“真的累就去看看醫生,别挺着。”
無意中他瞧見牧時桉的身影越來越近,他無所謂地轉身走進教學樓,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也沒什麼資格說這話。
所以林以征你開始做爛好人了嗎?看來真的太閑。
“沒回教室?”忽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讓駱眀昭吓了一跳。
牧時桉腳步定在她身側,低頭看着她,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就回了,回。”駱眀昭腦子很亂,不過還是在努力回應這他的話。
“走吧。”
他們并肩走着,像往常一樣。
路過那塊LED屏幕,駱眀昭鬼使神差地扭過臉看着,除了榮譽牆的部分,有一塊很大的部分,留給高考倒計時。
她久久沒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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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為國慶假期的原因,晚上放學後駱眀昭和牧時桉走下公交車,小吃街燈火通明,雖然晚上隐隐有了涼意,但還是掩蓋不了衆食客的好興緻,每個門店每個攤位前都有人。
他們一路沉默,從教室到公交再到這條繁華的小巷子裡,駱眀昭垂着頭,一直在低頭看着他們同行的腳步,這麼長時間一起回家,早也養成無可比拟的默契,牧時桉步子大頻率卻慢,駱眀昭小短腿盡量倒騰地更塊一點。
“吃嗎?”牧時桉忽然握着她的手腕,拉住了她。
駱眀昭因此停下,扭過頭看到一輛新的推車,從前并沒有出現在這,章魚小丸子。
她輕聲問,語氣裡帶着笑意:“怎麼感覺你老是想要投喂我的樣子?”
牧時桉勾了下唇,已經走到攤主面前要了個大份,回頭說:“不想吃?”
陣陣香氣打動着她的味蕾,有很久都沒停下腳步,放學在這條街吃夜宵了。
“還挺了解我。”她撅撅嘴,哼唧兩聲,有點傲嬌。
因為有現成剛做好的,所以出餐很快,駱眀昭接過那小小的餐盒,裡面還插着兩根竹簽:“有點吵,去樓下吃吧。”
果然,樓下一如既往寂靜,老小區的一貫場景,這個時間半數居民都已經進入夢鄉。
手心溫熱,駱眀昭拆開塑料袋,用竹簽小心翼翼挑起一個圓鼓鼓的丸子,咬了一口被燙得忍不住捂着嘴直哈氣:“唔,好燙。”
“你慢點,不跟你搶。”牧時桉從她手裡接過塑料袋,失笑地幫她扇風。
木魚花和章魚小丸子真的挺适配的,灼熱感散去,她也終于有功夫去細細品嘗這美味。
駱眀昭嘴巴被塞滿,臉圓鼓鼓的,她邊嚼着邊說:“你也吃呗,好吃。”
“……我,”牧時桉低頭,清了下嗓子,“你吃吧,我就不吃了。”
她心裡忽然很漲,不過她能感覺到的,那不是什麼好的情緒。
最後一小口被她費力咽下去,駱眀昭躲在外套口袋裡的手緊緊攥着,她努力想找到什麼東西捏着,鑰匙和手機都在書包裡,她隻能攥着手。
“牧時桉。”她仰起頭,坦蕩對上他的視線。
感謝駱齊吧,是他換掉了樓道前的燈,要不然她也看不見牧時桉眼底的慌亂。
“嗯……”他聲音聽着很幹澀。
有一股力在試圖讓她閉嘴,她努力沖破着什麼,最終很淺地揚起笑來。
“我們分開吧。”她說。
或許猜到,或許猜不到,牧時桉垂下眼,深邃眉眼裡情緒晦澀。
他似乎笑得無奈:“如果我說我不想呢?”
她伸手調整了下劉海,它長得有點紮眼,說:“要高考啊,沒什麼比讀個好大學更重要對吧。”
夜風在舞動,駱眀昭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她又怎麼舍得,她真的很喜歡面前這個人。
曾經她覺得,這個世界總有比學習更重要的事情,比如吃頓飽飯,又比如睡個好覺,有個健康的身體,積極樂觀的靈魂。
但這些她好像都沒有,她隻能全情努力在學業上,幸好還有這麼一件事可做。
可她當下,似乎真的很不适合拖累别人。
“你口中的好大學,是什麼?”牧時桉忽然問。
這幾乎是問住了她,駱眀昭從沒想過這事,牧時桉幾乎猜透了她,她沒有目标。
她沉默了很久:“我想去北京。”
家裡人帶着她去過不少旅遊城市,但好像唯獨沒去過首都。
有個表姐在北京工作,有次跟她說那裡一點都不好,人很多,感覺無論去哪密密麻麻都是人,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可是作為從沒去過北京的外地人,那個城市留在人心裡印象是不一樣的。
而且,北京有很多好大學,隻要成績夠,總有她喜歡的。
“北京,”牧時桉靠在牆邊,垂下頭反複念叨着兩個字,“我知道了。”
從前他也是個沒有目标的人,對身邊許多事都沒有探索的欲望,活得無趣。
但今天他也有了。
“這時候唱《分手快樂》,是不是顯得挺神經的?”駱眀昭走進樓道,踏上台階。
牧時桉像是往常那樣,跟在她身後,低低地笑:“你覺得呢?”
她才不唱呢!什麼“你可以找到更好的”,他更找到比她駱眀昭更好的?
隻是再等等吧,給她點時間。
“你的小丸子,不要多吃,晚上吃多容易積食。”牧時桉将塑料袋遞到她手裡。
駱眀昭接過來:“知道啦。”
站停在家門前,駱眀昭去書包翻鑰匙的手,都有些發抖,她拿着鑰匙,長長地吐出口氣。
“駱眀昭,咱們現在應該還是朋友吧?”身後忽然出聲。
這場景莫名熟悉,她插進鑰匙,回:“不然呢?”
鎖芯轉動,門被拉開,駱眀昭沒回頭,跟身後的人說了句:“假期快樂啊。”
少年的聲音緩慢,一字一頓。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