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九月,今年绮城一場場秋雨不斷,書包裡的雨傘就沒有敢放出去的日子,就怕一個突然襲擊,被忽如其來的疾風驟雨淋成落湯雞。
駱眀昭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天空又是黑乎乎的,一樓走廊裡從後門隐隐漫進來的泥土味,很潮讓人感覺不喜歡。
她已經很久都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每每寂靜的深夜閉住眼,腦子裡就是那些久久揮散不去的夢魇,折磨她的精神,駱眀昭也試過吃些軟糖褪黑素或是各種促進睡眠的方面,有用但是效果甚微。
幸好她不是什麼愛長黑眼圈的體質,不然來到學校裡一定有人驚呼,八中驚現國寶熊貓。一定是這該死的鬼天氣,在擾她清夢。
鈴聲打響,上午最後一節自習課結束,安靜的教室裡頓時喧鬧,同學們争着來教室後排或是走廊裡找自己的雨傘,它們都被撐開晾着。
她剛放下手裡的筆,就感到身側有人起身,蹭着校服面料沙沙地響,駱眀昭趕緊扭過身,果然是牧時桉要溜。
秋雨寒涼,他連校服外套都沒準備穿,清瘦冷白的手臂露在外面,握着未撐開的長柄傘就要默不作聲地離開教室。
自那次在學校門口小面館裡,她吐了一次後,後來某天她又吐了一回,還是同樣的原因,誰都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反應會如此之大,但總是牧時桉是怕了,從那以後每每飯點,他都獨自躲出去,大概是去了校外因為食堂沒有見到他人,等到用餐時間結束,他再一個人回來。
“喂,你别走了——”駱眀昭也眼疾手快,抓住他的衣擺,沒用勁,但牧時桉感受到這股阻力就即刻停了下來。
牧時桉随之轉過身來,視線掠過衣角下的女生的手,又慢慢擡眼看着駱眀昭。
可能是因為教室沒開燈室外的光線又不好,顯得望向他的那雙眼睛濕漉漉的
駱眀昭抓了一下,見人動作停下又很快收回動作,畢竟她和牧時桉還是很克制的,開學都快一個月學校裡還是沒人發現端倪。
“這雨下了一上午,外面肯定都是積水,把衣服弄濕會很難受。”
他唇邊清清淡淡勾着,卻不是什麼發自肺腑的笑意:“沒事。”
駱眀昭趕緊說:“我說真的我想補覺,昨天沒睡好,中午我就不去吃飯了,你去跟小璇他們一起吃飯吧,回來的時候給我帶個面包回來,可以嗎?”
她眨巴眨巴眼睛,有點撒嬌的意思,她還很少跟牧時桉這樣過。
牧時桉看着她,輕歎口氣,最終還是順着她:“你要吃哪個?”
“都行,随便買吧,”駱眀昭還順帶指揮着他,“以及幫我把午休的枕頭從儲物櫃裡拿出來,我懶得動,比心。”
“你要當樹懶嗎?”牧時桉從她的櫃裡幫她拿,他笑着說。
“不行嗎?”接過枕頭,駱眀昭沒忍住捏着柔軟的棉花狠狠蹂躏,讓他忙起來,某種程度上也能減輕些他的負罪感。
駱眀昭擺擺手:“去吧,小璇把他帶走。”
牧時桉一步三回頭地離開,駱眀昭忽然想笑,這家夥是不是有點崩人設了?
教室裡人不剩幾位,她伸長脖子巡視一圈,還有幾個似乎是在埋頭學習中,真卷啊,她不禁感慨,有人出聲她反而也睡不着,還不如也跟着先學學,總歸都離開教室的時候,不能全不吃飯吧?
駱眀昭拿起筆,抽出本數學習題冊刷了一會兒,對完答案放下筆時,本以為教室裡肯定沒有人了,可空蕩安靜地教室裡,竟在她面前還有個後腦勺。
林以征?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上節自習課他人就不在,不過教師集體都去開會了,也沒人會在乎一個不見蹤影的男生,而且他似乎總是這樣,時不時座位就是空的。
外面下雨所以沒開窗戶,她皺起鼻子嗅嗅,有股煙草味。
一個令人摸不清頭腦的人,駱眀昭這樣想着,她把攤開的練習冊合住收好,從一旁拿過冷落許久的枕頭來。
“你不去吃飯嗎?”身前忽然傳來林以征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隻能靠着句尾一點點微不可查的上揚,能判斷出這是個問句。
他聲音帶着些許久未開口說話的幹啞,也或許是因為煙草的原因,給人感覺是身處幹涸許久的河道。
駱眀昭擡起頭來,沒想到他居然會出聲問自己,實在是他平時就給人一種,世界上任何事都與他來說都無關緊要的即視感,即使偶爾她或是别人拿着習題去問他,林以征都是不帶任何情緒的高效講解,怎麼形容呢?
像是這個世界的NPC。
“準備補個覺,懶得吃了。”駱眀昭回說。
林以征了然地點了下頭,眼神落在她臉上:“最近睡得不好?”
“額,是有點。”她愣了一下,詫異的不是他忽然關心,而是他如何看出來的。
林以征仔細盯着她看了幾秒,随後扭過身,隻留一句:“可以吃點安眠藥。”
駱眀昭:啊?
他認真的?這是學霸的冷幽默還是什麼别的——
但林以征好像也沒有一定要讓她回答自己的意思,自顧自地轉過身,緊接着不遠響起那種很脆的翻頁聲,一聽就是學校那種很薄很劣質的自印試卷。
淅淅瀝瀝的雨聲一直在耳邊響着,在學校裡會睡得很好,這是駱眀昭對自我的觀察,每次午休時間若不是有牧時桉在一旁喚她,她根本醒不來。
“下次嘗試,”駱眀昭出聲回他,她假定這是個認真的建議,随後又調整了下懷裡的午睡枕,“少抽點煙吧,對身體不好,而且容易被老師聞見。”
說完,就閉上眼,整張臉舒服地埋進枕頭裡。
林以征握着筆的手一頓,而幾秒後,一切再次恢複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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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終于在天黑那會兒,舍得放過绮城,總是下雨家裡人也會擔心,駱齊還給她在晚飯時發了條微信,問要不要接她放學。
既然雨停,駱眀昭就不讓他過來了,學校門口地方就那麼寬,絕對全是接孩子放學的家長。
十點,高三晚自習鈴打響,可憐巴巴的高三學生終于被放出學校,所有人腳步輕快,畢竟明天就是三天的中秋假期,從前雙休生活他們沒珍惜,現在給他們三天假都是恩賜。
沿着馬路走到公交站台邊上,身邊一下就是空蕩起來,常等公交都是那些熟面孔,這學期放學晚,明顯能感覺到等公交的學生變少,常常站牌旁就站着駱眀昭和牧時桉兩個人。
路燈晦暗,趁着無人時,駱眀昭就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把握着,很溫暖。
“你别趁着沒人就搞這種小動作啊。”駱眀昭睨他一眼,心裡酥酥麻麻的。
牧時桉偏過頭笑,從單純的牽手改為十指緊握:“那沒辦法,你跑不了了。”
他懶懶散散地站着,語氣欠得不行。
駱眀昭仰着腦袋:“瞧你那欠樣兒,這才是你本來面目吧,原來薛遊是被你帶壞的。”
公交車按時按點的到達,兩人前後上車,空蕩車廂裡并排靠坐在一起。
前邊路口,接孩子放學的家長總喜歡把車停在那,由此引起小範圍的擁堵,公交車就慢吞吞地一點點挪。
兩人的手一直牽着,輕輕搭在牧時桉的腿上,這種溫熱感令人依賴,駱眀昭不自覺扭頭看着他,忽然開口問:“晚上你跟薛遊在一食堂,吃的什麼我都忘了問你啦。”
自牧時桉總一個人去吃飯,駱眀昭就總拉着他問他自己吃了什麼,仿佛隻有他說了,自己才會安心些。
不僅牧時桉帶着負罪感,因為那事,駱眀昭也很不好過。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可卻又忍不住那種感覺,整個陷入那種不受控制的境地,駱眀昭心裡難過得厲害。
“手撕包菜,然後西紅柿炒蛋。”他說。
“吃這麼素呢?”
“還行吧。”
公交車終于成功駛出路口,前一個乘客将車窗開了點縫沒關,一絲絲涼風因此有了可乘之機,迫不及待地鑽進來擾人。
“對不起。”很靜的氛圍裡,牧時桉忽地開口,聲音帶着些顫。
駱眀昭怔住,心裡悶悶地脹痛着,她把聲音放輕:“做什麼?這跟你沒有一點關系啊,真的。”
他們肩并肩靠着,駱眀昭沒再說話,不過默默地将手握得更緊。
她都知道,薛遊悄悄跟她說了,牧時桉最近一直努力想改掉自己的進食習慣,偷偷躲出去除了怕她看見,還是趁着那時候,去觀察别人的吃飯方式,自己笨拙地模仿着去學。
但積年累月的生活方式哪是一朝一夕能改掉的,薛遊說從起他沒怎麼感覺到牧時桉吃飯時怪,牧時桉這麼一練,繞是他都看出怪來。
“你有你的特點,别刻意去改,反而不像你了。”駱眀昭歪歪頭,眼睛有些酸,一直壓着那淚珠往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