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的小雨滴從天空落下,大概還摻雜了些幾乎不可見的小雪花,清清涼涼地貼在駱眀昭的臉頰上。
對她來說,上學的日子從沒有這麼煎熬過,大概除了她還有着上廁所自由外,餘下的時間身旁都跟着個挂件,但要是按着身形來說,她是牧時桉的挂件才對。
今天一班放得很晚,有兩個同學在晚自習時讨論問題,恰巧被訓班的年級主任逮個正着,然後全班就被連坐教育了好久,還被罰晚放學二十分鐘,整個高二年級樓都幾乎走空了,一班才悄然放學。
大概好學生們鮮少有這種被劈頭蓋臉痛斥一段的經曆,所以明明即将是周末,大家的臉色都不是很好,駱眀昭背着包混迹其中,也算合群。
而她的煩悶主要是源自身邊這位,他看着倒挺悠哉的。
兩人安靜地走在校園裡,駱眀昭不自覺揚起頭看向他。
真的是,讨厭。
那麼讨厭了還讓人依舊離不開視線,這該死的荷爾蒙,該死的思春期,罵不了天,罵不了地,就隻能把怨氣全都歸于這種東西上。
校門前,她不自覺地停下腳,伸手接住那點點冰碴。
這還沒到十一月呢,就有雨夾雪了嗎?
牧時桉忽然瞧不見身側的人影,也跟停住腳步,轉過頭去看,女孩正安靜地望着手心。
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天上是有些細碎的雨滴落下的,仰頭望向路燈下那些折射成七零八落的光線,就能瞧得更加明顯。
鬼使神差地他也張開了手掌,學着駱眀昭,冰冰涼涼地接住小冰碴。
有點癢。
這時候的绮城,深夜的氣溫總要在零度線間徘徊,說話間總會染上一層霧蒙蒙的哈氣,駱眀昭回過神來,冷得才縮回手,想要趕緊追上牧時桉,本以為他已經走得很遠,沒想到,他還在自己身旁站着,也在做着這種“無聊”的舉動。
她心髒像是被什麼觸動了一下,源源不斷地送入溫熱的氣。
“快走吧,好冷。”駱眀昭輕咳一聲,不自然地快走兩步。
牧時桉聞聲擡起頭,女孩已經錯過他的身側,走在他的前邊。
她就這麼埋着頭大步往車站走,也抵不過少年随意地邁出幾步,但即便是能追上,他也故意地沒有追上她,隻是跟在後方目光定定地看着。
直到駱眀昭跑無可跑,攥着書包帶,立在站台,無助地偏開腦袋。
該死的臉,求你别紅了!燙得快能把紅薯都烤熟啦!
她正羞惱着,身側少年站住了腳。
街口沒有路人,馬路中也沒有行駛着的汽車,感覺整個世界都好像隻有他們兩個人,周圍似乎隻有窸窸窣窣的呼吸聲和極輕的風聲,壓抑一天的駱眀昭,在此時莫名地惱意上頭,轉過頭憤憤地開口道:“你拿我當馬戲團的猴呢?耍我一天。”
牧時桉聽到耳畔女聲,偏過頭瞧見少女的眸子在夜裡都是亮晶晶的,淺紫色圍巾下的穗在輕輕晃着,他看了幾秒,而後微微揚起笑容。
“我什麼時候耍過你?”他悠悠地回道,故作清白。
駱眀昭眨巴着眼:“就是吃飯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實在是午餐時,感覺他的每句話都具有誘導性,都是在引着她仰起頭,然後再朝着她微微笑地咀嚼着。
雖然說有些事,看着看着就習慣了,但駱眀昭直到現在都無法習慣,怎麼看都覺得别扭又難受,整頓飯她都是吃得味同嚼蠟,結果晚飯時,他又搞這一套。
牧時桉聽完她的話,低頭看了眼,卻沒說話,隻是緩緩轉過頭,輕笑着朝她點了下頭,表示肯定。
果然如此!
你小子,真的是心機深不可測!
“你既然早知道了,跟我直說就行啦,今天還耍我!”駱眀昭撐着腦袋,扯了下嘴角,“你是幼稚園小朋友嗎?還搞這套。”
牧時桉側靠着站牌,眼神慢悠悠轉過來:“那你也沒早跟我說啊。”
駱眀昭噎住,呼吸感覺停了半秒,不自然地說:“我不是怕你尴尬嗎?誰會願意頭上頂着個飯縮力的title。”
“英語不錯。”他忽然莫名其妙地回。
駱眀昭歪歪頭:“一般一般。”
“所以飯縮力是什麼意思?”他問。
額,這個。
兩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大眼,像是在比較誰的眼睛更大,駱眀昭眼酸,眨巴兩下組織了語言:“如果用通俗點的話來說,就是看着不下飯,懂嗎?”
不下飯的意思嗎?那駱眀昭看着倒是挺下飯的,很有食欲。
想到這,牧時桉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嘴角揚了揚。
駱眀昭看見他的唇邊笑意,愣了一會兒,心再一次不知不覺被吊高,又彭彭跳動着,她攥着的手心似乎冒了些汗。
今夜天空沒有月亮,卻好像有一彎月色映在他的眸中,滿是溫柔。
“所以你幹嘛一天都在耍我?”駱眀昭偏過頭,沒好奇地說。
牧時桉掃過目光,散漫地語氣聽不出情緒:“那你昨天不也沒有跟我說實話嗎?”
“……”一句話讓駱眀昭哽住。
瞧見遠處的公交車燈,牧時桉插着口袋又說:“如果我們真的是朋友,你應該跟我說實話吧,而不是拿些自己都不信的話搪塞我,你真的當我是朋友嗎?”
他的聲音低沉,卻又振聾發聩,一字字地穿進她的耳朵裡。
牧時桉垂下眸,忽然想起運動會後的這段時間,即便是個薛遊、韓進奇或是旁的男生,駱眀昭跟他們好像也更熱絡,而跟他卻……
吃醋?可能算,也可能不算,總之是他不太痛快。
他承認自己幼稚地在捉弄着她,但不這樣,她就會像從前那樣和自己相處嗎?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是首相當悠閑舒緩的樂曲,聽說之前用過相當激情的勵志歌曲,給學到半夢半醒的學生吓了一大跳,半天都沒能緩過神來,後來學校就換了這首輕柔的。
公交車在站台停下時,周圍正若有似無地響起學校裡的放學鈴聲。
駱眀昭還愣着,牧時桉沒再說什麼,就隻說句:“車來了。”
“好。”
上車後,兩人又坐到了同樣的那個位置,今天沒有貼紙,大概是換車了吧。
駱眀昭在内側坐下,把書包放在她的膝蓋上。
公交車平穩地行駛,隻有在轉彎時才會小小晃動,駱眀昭把手搭在書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搓着。
駱眀昭心裡還在想着剛剛牧時桉說的話,她呆呆地望向窗外,思緒飄得很遠。
果然人都是勸得了别人,勸不了自己,從前更多時候她都是有什麼便說什麼的人,就像當初和胡曉月,她能堂堂正正地找到胡曉月,向胡曉月表述自己的困惑與想法,可真糾結的事真到了自己身上,她卻像嘴上沾着膠水似的,怎麼都說不出口。
“聽歌嗎?”駱眀昭忽地打破僵,從書包側兜裡翻出耳機線,但被纏得像是解不開的毛線球一樣,亂糟糟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又從另一個兜拿出藍牙耳機,上面套着個毛茸茸的耳機殼。
牧時桉不明白,問:“為什麼要帶兩個耳機。”
“哦,這個啊,”駱眀昭揉了揉殼上軟乎乎的毛,她笑笑說,“本來這個是我初中那會兒很想要的,考上八中後老駱就給我買了,但真的有了以後反而沒那麼喜歡,還得總是充電,有線耳機更方便,但這個畢竟帶上更裝逼嘛,大家都帶這個。”
說着,她從耳機倉裡分享出左邊的耳機,遞給他。
牧時桉接過後,安靜地戴在耳朵上,很快,耳機裡就放出一首舒緩的英文歌。
“這是什麼歌?”
“I Love You 3000 II。”
“那個,我想跟你說,”駱眀昭忽然開口道,“關于昨天你問我的事,跟你胡說八道我很抱歉,但我現在還沒想好該怎麼說,有些我自己還沒想清楚的事,等哪天我想好了,我一定一定告訴你,行嗎?不過說我讨厭你絕對是謠言哈!”
牧時桉沉默一會兒,随後點點頭,笑着,目光灼灼:“那我就等着那天。”
駱眀昭瞳孔震了震。
但願沒有這一天,但願他過幾天就忘了。
耳機裡輕啞悅耳的男女聲像是在互訴表白,她越聽着感覺越怪,趕快拿手機切了首輕快的歌曲。
牧時桉挑挑眉:“怎麼切歌了?”
“哦,有點聽膩了,換一首。”她說。
他說:“是嗎?我還挺喜歡這歌的。”
-
車總算在兩人的目的地停下,駱眀昭先一步下車,瞧見面前的街景卻愣幾秒。
按道理往常這個時間,小吃街的攤販應該都收攤了才對,今天卻還有不少的人,滿街都是亮堂着的。
“今天人不少啊?”駱眀昭好奇地問。
“估計是有什麼活動吧。”
越往裡走,某處人流越密集,等到快到小區門口時,一間底商門口圍着一圈的人,這裡駱眀昭記得,原本是家螺蛳粉店,但店主阿姨回老家養老去了,就把店盤了出去,這都好幾月,終于來了新店。
駱眀昭朝裡往望了望,店主好像在同時直播,面前支着一部手機,他在手舞足蹈地比劃着。
她回過頭跟牧時桉說:“你先回去吧,我想看看這在幹嘛。”
“我陪你。”他說。
兩人從角落裡擠進人群前方,牧時桉發揮他視線優勢,把她領到一處視野好的空地上。
“……家人們多點點關注啊,我們接下來要開始第二項活動了。”店主說着。
駱眀昭仰頭看了看招牌,原來是家肉夾馍店,而且好像是在這開的分店,總店她在網上刷到過。
“我們現場抽幾個幸運群衆,來嘗試我們打氣球活動,實力最好的人,可以獲得三十張肉夾馍兌換券,不限時間,有這麼多家人們直播作證呢,我們二十年老店,信譽是第一位的……”
媽耶,三十張兌換券,那得吃到什麼時候。
駱眀昭眼神亮了亮,已經有些躍躍欲試,牧時桉垂下眼,看到她的驚喜。
直到店主拿出做遊戲的木闆,瞧見最頂上瓶蓋那麼大的小氣球,傻了眼。
店主能找到這麼大的氣球,他也是個人才啊。
“算了,走吧,這誰能打着。”駱眀昭擺擺手,準備拉着牧時桉走。
才轉過身,身後店主就拿着帶回聲的麥克風,喊到:“那兩個小孩,你們不試試嗎?”
剛剛他就瞅見了,這倆孩子長得漂亮,一定能拉動人氣。
駱眀昭朝着他,指指自己:“我們?”
“你們,就是你們。”店主大叔笑呵呵的,“不試試嗎?赢得話可以有三十張哦,或者最差還能有一張的。”
最差還有保底啊,那确實可以試試。
她心裡想着,卻仰頭往牧時桉的方向瞧了瞧,他應該不會喜歡這種活動吧。
駱眀昭試探地說:“老闆,就我來玩可以嗎?”
“當然可以啊。”店主還不死心,“不過那個小夥子不也來試試嗎?”
令所有人意外的,牧時桉點點頭:“好。”
“你真想玩嗎?”趁着店主在準備遊戲時,駱眀昭湊過去悄悄地問。
卻聽男生輕聲說:“你不是想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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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店主大叔将飛镖遞給她時,心髒都無法如她所願地減緩她跳動的速度。
那句惹人多想的話翻來覆去地碾過她的意識,沸騰,灼燒。
店主把自制遊戲木闆立在店門口的桌上,駱眀昭捏着飛镖,長呼出幾口氣,即便再怎麼努力穩定心神,眼前仍是一片模糊,像是被人為附上一層濾鏡。
“小姑娘準備好了嗎?”店主大叔笑呵呵地說,四周還圍着一圈圍觀的群衆。
駱眀昭愣了幾秒,抓緊點頭:“嗯,我好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