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面面相觑,這下也大緻能夠猜到今日驸馬為何是那般狼狽情狀了。
這是公主的家事,沒有人敢伸手搭救她,站上前的幾位夫人使了個眼色,婢女們仿佛才回過神一般,急急忙忙上前把人拖走。
那個女子慘叫着被拖走,隻餘一地血痕,和血手印。
宴廳的風鈴還餘空響,在場諸人卻是再也沒有了剛剛的閑适熱鬧。
宴會結束之後已經是傍晚,聞笙先跟随王夫人回家,不多時又戴上帷帽換上黑衣,從角門處乘上帶着紫竹标記的馬車離開侯府。
聞笙掀開簾子,才剛剛踏進小竹樓,就有人拱手來報。
“小姐,大理寺那邊好像出事了,我們慢了一步,陳先生的人替我們把柳綠救了下來。”
那些就下來的人質和證人暫時都由大理寺統一看管,聞笙自己的人都不曾能夠探進去,沒想到陳銳的人竟然有這通天的本領。
楚聞笙邊走邊解下披風遞給身邊的扶桑:“讓他們自去領罰,柳綠如今在哪?”
通報的人躬身退下,孟掌櫃親自領着她來到一間隐秘的廂房。
房門關上,機關引起一陣地動,房間被完全封鎖,其中隻剩下扶桑柳綠和聞笙三個人。
柳綠驚魂未定的坐在床上,她的額角還粘着汗珠和塵土。聞笙理了理衣袖,在桌前坐下為自己倒了一杯茶,靜靜地打量着柳綠。
“柳綠姑娘,我思來想去總有一事不解,今日特意來尋你解惑。”
“你當日所言時間極其模糊,你的名字在萬花樓也僅僅隻存在了三年,與你所說的時間完全對不上,且你臉上疤痕的年歲已久,我很好奇,你這十二年你究竟在哪裡?”
“還有那日的地牢我又派人去看過,最陳舊的那些屍骨散落在過道之中,極其奇怪,地牢嚴絲合縫,隻留了幾個兩指大小的孔洞通氣,根本就沒有什麼狗洞。你完全沒必要撒謊,說這些又是為了什麼,你真的是柳綠嗎?”
“還是說,你隻是一個盜用她人身份,想向長公主謀取利益的小賊呢?”
聞笙的語調陡然淩厲,柳綠卻猛然擡起頭來,好不畏懼地直視聞笙的眼睛,質問道:“那小姐以為我是什麼呢,為了謀什麼利益,不惜燒了自己的容貌,毀了嗓子瘸了雙腿?”
“我确實有說謊之處,可我十二年來所有吃的苦受的折磨,都隻是為了能給她們報仇雪恨。”
聞笙看着她赤紅的雙眼,不免為她眼中的決絕和憤怒動容,聞笙起身為她遞去一杯水:“抱歉,柳綠姑娘,我不該拿縣主的事情激你,也不該質疑你救她的決心。”
“可我需要一個真相。”
“可我又該如何信你呢?”柳綠雙手死死抓住聞笙的手腕,依舊與她直直對視。
“柳綠姑娘,林二…是我殺的,他也是我的仇人,而且,也是我幫你出萬花樓進長公主府,你當然可以信我。”
柳綠看着聞笙,半晌,扯出一個自嘲的笑,淚水從下巴滴落:“我撒謊了...救她嗎?是她們救了我...”
“那一年,被抓的十七人人之中,我是最小的...”
“我還未曾來過癸水,也不知道她們一天一個輪流被林二那群人拖出去代表着什麼。那一日,要輪到我了,姐姐們把我圍起來,拉住我的手,整理我的發絲,小姐她就在一旁來來回回的跺腳。”
“她們說,讓我走,我不願意。我不想離開小姐,就在地牢裡鬧了一日,小姐給了我一耳光,她說讓我去找人救人,不是讓我獨活。”
“我相信了。”
“林二來開牢門鎖的時候,好幾個姐姐抱住了他,撕咬他的肉和頭發,他身邊的幫手追出來,又有姐姐們抱住他們的腳,地上都是血,空中都是腥氣和慘叫,我回頭看時,小姐的臉被踩在地上,嘴唇撕裂開牙齒都缺了一顆,可是她讓我跑,她讓我不要回頭,她說好好活着...”
“你知道嗎,小姐是一個很驕傲的女子,十七歲的她,是盛京最鮮豔的高貴的牡丹花。”
柳綠的記憶裡,一面是驕陽下,小姐在春華宴上一曲名動京城的驚豔,一面是陰暗的地牢裡,小姐和姐姐們用柔弱的身軀替她争取生的希望。
“你知道我有多恨嗎!”
“我連夜逃下山一刻也不敢停歇,我暈在了山腳下,被好心人撿走,帶到了安州,又用了兩年時間從安州走到了盛京。我乞讨過、被賣過,被欺辱被毆打,我說這都不算什麼,隻要能讓我去盛京,怎麼樣都可以。可是當我終于回到了盛京,我才發現報官伸冤,都沒有用,我被當作瘋子丢出來。”
“我在京郊被人撿走成了親,又逃出來,被人賣掉做了妓女,我又逃了出來。我靠着以前學過的琴技,進了萬花樓,在萬花樓一待八九年,我在等。等有朝一日,我在等一個機會,我要為小姐報仇,或許我這輩子都等不到,那我用我的血、拿我的命去換一個公正。”
“我曾經想過,若是有一天仇了仇,我就一了百了去陪她們。可是現在我不這樣想,那一日擡出來的幸存者還有好多女孩,一個林二死了,無數個林二還活着,所以我要活着,帶着她們的命一起活下去。”
“十六個人用命救了我,我至少至少,也要值回十六條人命吧…”
聞笙悄悄拭去自己的眼淚,環住柳綠的肩膀,擁抱了她。
若是長公主知道自己的女兒為了柳綠而死,柳綠還能活嗎,她不知道,也不想賭。
“我的仇家知道我與林二有舊怨,我怕他借此事探得我行蹤,所以…适才冒犯,對不起。”
“那楚小姐您呢,又是為何殺林二,又是為何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