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之後……
李賀已經從史書的字縫中看出了一行字:如果這個國家再經曆幾次天下淪喪,那終有一天人們是不是隻能如同野獸一般茹毛吮血了?
這個世界的技術隻有退步,沒有進步。
人往高處走,可是這技術就像是水流一樣流入土裡,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絕對沒法出現的奇迹出現了。
扶蘇往前走的時候,李賀想要跟上去,但是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腿有點軟,甚至用手扳了一下。
胳膊擰不動大腿,李賀沒扳動。
反而是他的老母親攙扶住了他。
李賀腦子裡好像有了點可怕的答案,甚至他在思考技術進步和時空轉換哪個更無法讓他接受。
知道的越多,想的就越多。
他聽到“扶蘇”這個名字之後,更是猛地打了一個哆嗦,他和母親對視一眼。
是了,是了,“唐棣”即為“扶蘇”。
老母親腦子也沒鈍到想不起來“扶蘇”是誰的程度,她差點沒能扶住李賀。
母子倆顫顫巍巍地互相攙扶着,兩條腿像是剛長出來的一樣,帶着一種大家不熟的美感。
李賀覺得現在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有人願意給他“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的機會了。
壞消息是,是大秦。
李賀想,真的不是自己死了嗎?他覺得自己的身體不是很好,說不定是哪天突然猝死了,現在自己已經到了陰曹地府,而他自己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李賀邁動着還沒和他熟起來的腿往前挪動着,扶蘇已經和他的父親對上話了。
李賀覺得自己的耳朵在嗡鳴,就好像有一隻蜜蜂跑到了他的耳朵裡,讓他根本沒有集中精力的辦法。
他恍恍惚惚地走到扶蘇身後,不敢擡頭,隻是躬身行禮。
然而還沒等李賀捋清思路的時候,扶蘇忽然跪了下去,突如其來的動作讓李賀繃緊了神經,原來不知道魂遊到哪裡的注意力瞬間集中了起來。
扶蘇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張紙,雙手舉過頭頂遞到了嬴政面前。
那張紙真的很眼熟,像是他家的。
李賀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不對,就是他家的!
有一件事……有一件事他差點忘了!
在這之前扶蘇讓他抄了他自己寫的一首詩。
讓他想想詩上寫了什麼。
“劉徹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費鮑魚。”
李賀:“……”
讀書人都有點近視,他看不清紙上的字,但是他知道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句。
他針對的是皇帝李純,嬴政隻是那個被他舉的例子,但是毫無疑問的,隻要嬴政看了那首詩,肯定會覺得自己被諷刺到了。
這種詩是真的可以給皇帝看的嗎?
真的嗎?
真的嗎?
難道不應該把原詩藏着掖着,心裡有數之後委婉勸谏從旁側擊嗎?
直接端上來是什麼情況。
扶蘇聲音堅定道:“父皇,兒臣誤入未來無意中得知父皇駕崩之事,方士所言所行皆為欺騙父皇,丹藥一道實乃于長生毫無益處,甚至有恐影響父皇壽數,當誅之。”
“父皇雖然已試過丹藥,但是應當及時止損。”
“請父皇明鑒。”扶蘇聲音嘶啞道。
如果不是李賀在場,他怕是要瞬間淚如雨下。
他的悲戚如果化為實質的話,那怕不是要把整座宮殿都淹沒,他的聲音甚至變得有點沙啞,那是過度悲傷時無可避免的生理反應。
扶蘇甚至覺得自己的喉嚨中有一股腥甜的氣息。
之前在七歲的嬴政面前他還能穩得住,但是現在嬴政坐在他的面前,那股委屈的情緒如同潮水一樣湧上來,幾乎摧垮了他的全部理智。
他低着頭,手中依然把寫着那首詩的紙舉過頭頂,仿佛嬴政不接過去他就一直這麼跪着。
嬴政:“……”
嬴政看不到扶蘇的表情,隻能看到他的後腦勺。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這個大兒子的腦殼大概是鐵做的,嬴政想敲他的頭都怕太硬了把自己手給弄傷。
這倒黴孩子是個鐵頭娃。
李賀:“……”
太史公司馬遷曾評價扶蘇“剛毅而武勇”。
這可真是又剛又勇。
李賀差點失聲尖叫,沒有尖叫出來是因為他深感窒息。
太史公您老人家怎麼不早說扶蘇居然是走魏征路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