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思成撕開硬糖包裝,含入口中,于床邊坐下。
這糖是老品牌,價格在衆多糖果中偏高,他上一次吃是在十年前。
這是魏妍喜歡的東西。
魏妍口袋裡總放有幾顆這樣的糖,課間時候她來找他,當着衆多同學的面,不由分說地坐他腿上,笑盈盈地剝開糖紙,将粉色硬糖塞進他口中,攬着他脖頸,雙腿前後晃一下,旋即起身,【我走啦。】
甜膩在口腔中蔓延,像長滿綠苔的封閉池水,滞澀地流過齒牙、味蕾,侵占每一寸地方,最後堵在嗓子眼,發癢,發苦,不上不下。
梁吟怎麼也喜歡這種惡心的東西?
教室裡,十七歲的顧思成對魏妍笑得眉目溫柔,窄小出租屋内,二十七歲的顧思成眉目厭棄,将糖吐在紙巾,丢進垃圾桶。
他靜坐了一會兒,去陽台漱口,鐐铐鎖着手腕,雙手拿牙刷的樣子看起來蠢極了,但鹽味的牙膏讓他好受一些。
窗外昏沉,仍在下雨。前方視野開闊,三十層樓高可将大半世界望進眼中,顧思成望見自家公司,衆樓捧繞地矗立在陰雲裡。
他離熟悉的世界這樣近,世界依舊,他卻赤身裸體地站在這裡,再不是他了。
他不想回去,不想将自己的心血親手交接給别人,不想看到别人頂替自己的位置,不想和朋友、合作夥伴解釋為什麼被免除職務,不想對自己的現狀提出任何看法,不想去醫療機構接受治療。他什麼都不想做,待在梁吟家裡,一睡便是一整個白日,直到梁吟下班回家。
梁吟不會過問他為何怠惰至此。
梁吟推門進屋時,顧思成正在睡覺,昏暗房間中,他合着眼陷在被單裡,面色蒼白,眼下青黑,頭發淩亂,小縷發尾翹在上方。梁吟放輕聲音靠近,目光滑過他高挺的鼻梁,望他合緊的眼睛。
顧思成有一雙瑞鳳眼,眼睛細長,眼尾微微上翹,有笑的模樣,反差的是他的眼睛裡從來看不見笑意,自梁吟第一次見他便是如此。
他長得實在是很好看,但叫梁吟更着迷的是他的憂郁氣質。他總是以優等生的身份站在藍天國旗下演講,但他并不是個開朗的男孩,其他男同學在他身邊打鬧嬉笑,他挺直而漂亮,并不參與,他也不是漠然冷冽地隔絕在衆人外,他是以溫和的态度讓男生們無論去哪都記得,【喂,帶上思成。】
他朋友很多。
梁吟先聽見一個優等生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對同班女生魏妍告白,後才認識顧思成,知道他會認真寫每一份作業,每一次考試要拿第一名,從不遲到一堂課,遇見老師一定會說老師好,積極參與值日,下課主動擦黑闆、幫忙換水,跑操時,他是帶隊,步伐穩健,姿态流暢,看台上總是聚了一群特意稱病看他的女同學。
老師們總說,他家裡條件這麼好,人還這麼努力,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已經十年了,顧思成,這算是未來麼?
梁吟手指落于顧思成眼睛前,顧思成睜開眼,惺忪地望她一會兒,“你回來了。”
梁吟已收回手,轉身到門口搬大袋小袋東西。
“你買電飯煲了?”顧思成坐起來,目光越過梁吟,“你之前還真不煮飯?”
“嗯,我在外面吃。”
梁吟拎了袋米,顧思成下意識想去幫忙,但起身發現自己手腕兩個鎖铐,光膀子赤膊,又坐回床上。
對面的房門緊閉,若是打開遇見人,他真是沒臉活,隻能說自己和梁吟是情趣。
顧思成看着梁吟往來幾趟搬東西,肉,蔬菜,米,油,醬料……
“外面還在下雨吧?你買這麼多東西怎麼回來的?”
“打車。”
打車不符合顧思成對梁吟貧困的想象,他旋即想到:“那糖在糖類裡價格不低,還隻在專賣店售賣,這附近沒有專賣店,你跑很遠去買的?”
梁吟看了他三秒,“你不喜歡吃?”
顧思成搖頭:“誰說我喜歡?”
魏妍說的。梁吟心道。
魏妍十年前随口一提,一串陌生的英文字母,她記到現在,昨日早早起來,特意到二十公裡外買了一袋糖才去上班。
“你喜歡什麼?”
“?”顧思成懵,“我在你這裡白吃白喝,你喂我什麼都好,不挑食。”
梁吟想象她逼他吃泔水的模樣,漂亮的顧思成和肮髒的食物殘渣對比強烈,叫她的心髒隐隐熱切。
她放下手中袋子,轉回身,手指摩挲顧思成後頸,俯身尋他唇瓣——被顧思成雙手抵住肩膀。
“關門。”他聲音從牙縫裡咬出來,眼睛擔憂地望着門外。
梁吟回身拎進最後幾個袋子,關上門,拎着袋子去陽台。
顧思成望她淘米煮飯,洗菜切菜,終于反應過來:不親了。
說不上是失落還是什麼,顧思成向後靠着冰冷的牆面,眸光望梁吟和梁吟身前的整片天空。他忽然咳嗽起來,弓着腰,一聲比一聲重,梁吟走過來,冰涼掌心觸在他光裸的脊背上,一面輕拍,一面撫摸了幾下。
顧思成咳出生理性眼淚,透過水霧,望見梁吟眸中的熱切。她指腹輕擦過他下眼睑,抿了一下幹澀的唇。
顧思成握住梁吟手腕,往下拽,扶着她的肩膀,仰起頭,兩人唇瓣相近,氣息交錯。
顧思成問:“你不喜歡我主動?喜歡看我‘慘’些的模樣?”
梁吟定定望着他,沒有回話。
“有種取向叫四愛,你對我是麼?”
“?”梁吟眸子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