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最開始的時候白蘭即讨厭殺人，她厭惡那種皮肉絞開的粘膩聲音，血并不太容易洗幹淨，扒在肉上，晚一點兒就要印刻進肌膚的紋理裡，偏偏她一直在做的事情都是殺人。

剛上戰場時，聞到人血味她就會吐，後來太子知道她以前的糗事，說有的女子适合拿書，有的女子适合用筆，還有的适合撥算盤粒。

白蘭即便适合拿劍。

那天太子給她煮了碗銀耳桂花羹，說她殺人的時候最好看。

醫者救人，臣者治世，她們當将軍的，以殺止戰，做的都是救人性命的事情。

白蘭即那時已是女侯，劍下不知多少亡魂，已能夠将不适掩藏得一絲不漏了，嘴裡嫌棄太子把她當小姑娘哄，卻因為這幾句話實實在在地高興了幾年。

銀耳桂花羹也香氣四溢，銀耳煮得軟軟糯糯，用勺子舀起來連着晶瑩的膠，桂花清甜，低頭時熱氣香氣撲得滿臉，白蘭即能夠連吃三碗。

她喉嚨滾了滾，銀耳桂花羹的甜潤仿佛還在嘴裡，醒來時嘴裡隻有兩天未進食的麻苦味，胃裡拉攪出隐隐的痛意。

暴風雪肆虐竄行，鋪天蓋地遮擋住視線，這樣的天氣是無法在外行走的，即便是在洞口堆滿了石塊，風雪也會從石塊縫裡猛烈的吹進來。

更何況出門覓食。

餓了她們就喝些雪，多睡覺，保存體力。

前兩日時白蘭即還會問菩疑，尋常的暴風雪一般多久會停下。

得到的回答是，短期也就一個時辰，正常的話一日，最可怕的就是四年前潛北的暴風雪，足足半年，如同怪物一般吞噬了草原上一半半數生命。

如今下了三日，她已經不再問這種沒有意義的話，巨大的饑餓感侵蝕着意志，更多的是未知的恐懼。

她不想動彈，渾身軟綿綿沒有力氣，對周圍的一切都感到疲憊厭倦、易怒。

菩疑比她餓得更久，四日前最後一顆果子他讓給了白蘭即。

青年凍得上下牙亂磕，許久沒有進食的唇皮幹裂起皮，眼睛卻亮晶晶的，堅持說，“我不餓。”

如今他坐在洞口前面，用身體擋住了大半霜雪，緊閉着青白的唇。

白蘭即心裡像是被石塊砸出個缺口，呼嘯的北風卻沒有吹進來，撲進來的是嗆人的柳絮，直堵到嗓子眼裡，又綿又澀。

“菩疑，你過來。”

他睜開眼，緩了一會發麻的腿腳，快步走到她身邊：“腿痛了？”

白蘭即解開披裘，往邊上挪了一些，拍了拍裡面的位置。

菩疑怔愣一瞬，雀躍而止不住的揚起唇，又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漏風的洞口。

白蘭即：“你再坐在那，不等找到食物，就先凍死了。”

如此，菩疑便溜鑽了進來，坐下後立即發出舒服地歎息。

安全距離裡擠進來一個活人，膝蓋抵着膝蓋，手臂貼着手臂，白蘭即下意識攥起拳頭，又漸漸松開。

不知道是誰的肚子先咕叽一聲，還沒來得及羞恥，仿佛是被傳染，又添一道，兩道聲音此起彼伏地叫喚起來。

白蘭即轉頭幹嘔，更多的吐意湧上來，她想走遠一點吐，起身之後卻眼前一黑，重新摔了回去，心慌到大口喘息。

菩疑把她扶着靠牆坐下，在洞口踢開一個口子，去捧了口雪來喂給她，又從兜裡掏出幾片樹葉：“先墊一墊。”

白蘭即嚼了幾口，費力地咽下去：“你怎麼不吃？”

“外面被掩埋住，也沒幾片葉子了。”

“吃。”白蘭即逼視着他，簡潔明了，直到菩疑塞了一片葉子入嘴。

白蘭即從前行軍時也不是沒有斷糧的情況出現，可她名聲在外，總能夠借來糧草，她們還能打獵，餓得狠了去敵營裡偷一把也是個好法子。

哪裡像如今，寸步難行。

她們裹在同一片披裘裡，像兩隻有氣無力的長毛蘑菇。

縱然是白蘭即也忍不住洩氣，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輕歎，菩疑卻認真回複。

“我們肯定能活着回去。”

說完肚子又叫了一聲，他破了功，捂着肚子轉過臉去，白蘭即跟着笑了一聲。

“要是青山在這裡就好了，它肯定會給我們獵來好吃的食物。哦，就是那隻海東青，它當初可難馴了，性子烈極，但我比它執拗，青山幾天不吃喝，我就幾天不吃喝，它想要睡覺我就立刻将它晃醒，它摸準了我的脾氣，仿佛是知道我不會放棄，竟然歎了口氣，最後還是叼走了我掌心的肉。”

“你聽過鷹隼歎氣嗎？竟然就像人一樣深呼吸一口，仿佛是拿我沒辦法。”

洞中的沉悶被笑聲驅散，白蘭即靜靜聽着，他卻忽然問：“你們中原的雪是什麼樣子的？也這樣大嗎？”

白蘭即仔細回憶，印象中的大雪卻隻有那麼一兩場，“大昭很少下雪，冬日濕冷多冰雹，即便是下雪有時候也不過兩日，連地面都沒能覆蓋便停了。”

菩疑吃驚：“還會沒有雪，那怎麼算完整的一年？沒有意思。”

“在好看的東西，被困其中，也隻覺得厭煩。”

菩疑：“那你應該跟我去長虞部住一住，旁邊便是厄爾斯神山，夏季也巍峨潔白，日照金山的時候許願，長生天會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