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即趁機全力抵抗,第二根羽箭再次從外圍飛來,射穿她的手臂,她終于被扯翻在地。
白蘭即下意識擡頭朝着東南方向看去,好像真的能看見夜幕低垂中的一點山勢。
她神色微動。
盡管那裡不再值得期待,可是她的家人生前死守着那裡,死後長埋于那裡,還有兩個不知道如何了的哥哥也在那裡。
帝後待她如親生,她想回去,就算是埋在界碑下也好,做大昭的眼睛,盯死進犯的北狗。
這樣簡單的心願,卻是難以達成了。
白蘭即被人粗暴地拖到了厄今腳下,視線相對,她幽幽開口:“厄今,你撿了一次便宜,就成了軟腳蝦嗎,怎麼如今都不敢下場動手了?”
厄今盯了她半晌,忽然笑了:“白将軍,你想激怒我,為什麼呢?”
他讓人把白蘭即押起身,未出鞘的馬刀痛擊在她受傷的左手,袖子裡“哐當”掉出一隻足夠刺殺的鋒利匕首。
這匕首上的寶石有點眼熟,厄今沒有多想,下一瞬就用馬刀打飛了它,得勝般大笑:“你這樣骁勇的人在我們潛北會成為最尊貴的武士,可你效忠的大昭卻把你送來了潛北,這一局,勝負已定。你的痛苦才剛剛開始,好好享受。”
草原人逐水草而居,王帳時有變動,難覓蹤迹。
白蘭即被捆成粽子橫在馬背上颠簸,手臂和膝彎的箭傷不斷往外滲血。
王帳行蹤實在隐秘,整整一夜他們才抵達。
白蘭即落地時便吐了,然而她許久未進食,隻嘔出幾口水來。
厄今并不給她緩和的機會,進入部落後就用一根麻繩将她的手腕和馬尾拴在一起,惡趣味般催馬快進起來,白蘭即不得不跟着小跑。
周圍都是紮堆的氈包,輕騎的動靜吸引來了許多正在幹活或閑聊的牧民,系着圍裙或拿着做飯的工具。她們認出了厄今将軍,也看向了隊伍最後的那個女人。
所有人都聽說過,厄今将軍将會帶回殺害世子的兇手。
那些人散碎着或成群結隊着緩緩前移,她們朝着白蘭即彙聚、打量,那些目光警惕且不善。
厄今卻偏偏慢行,更往人多的地方走,周遭彙聚起來的牧民越來越多。
烏赫人團結,白蘭即毫不懷疑,隻要厄今一聲令下,這些人就會撲上來将她撕成碎片。
王帳處于生活區的最裡面,被王子們的氈包圍護在中間,而護軍将王族的氈包全部圍了起來。
按照規矩,厄今應該把白蘭即直接帶進護軍包圍等候,他卻在這時停了下來,把白蘭即丢在原地接受目光的淩遲,獨自進了王帳上禀。
烏赫人仇視地盯着白蘭即,白蘭即亦緊張防備,兩方陷入短暫奇怪的僵持,終于人群中一個小孩撿起一顆羊糞蛋砸到白蘭即的胸前,他用尖銳而高亢的嗓音喊道:“是你殺了我的哥哥!”
白蘭即不知道他的哥哥是誰,潛北不如大昭有着系統化的軍事規章,他們人數稀少,男人各個都是戰時資源,他們向來春季放牧,夏季搶掠。
很顯然,那隻是死在戰事裡的一個無名兵卒,但這一聲激氣了民怨,無數人因此紅了眼眶。
經此更多的幹糞便和石塊朝着白蘭即砸來,吐口水聲此起彼伏,她拖着傷軀狼狽躲避,牧民也不肯罷休,追着她辱罵,叽裡呱啦一長串的潛北話中還夾雜幾個簡單的中原字眼:邪惡、災星、狠毒。
試圖讓她聽懂。
白蘭即沉默着,一顆心漸漸涼了下去。
在世人眼裡看來,與潛北和親的是大昭的嫡親公主甯和,可是在烏赫卻人人知她是白蘭即。
烏赫王族廣而告之的激怒百姓,必要收回民心,将凝聚力提到最高,那麼白蘭即的下場便隻有一個,并且很快就會來臨。
越是混亂她越發處之沉靜,反過來觀察周遭的一切。
牧民們的行為引起越來越多的圍觀和參與,護軍卻無視亂象,聽之任之,忽而白蘭即看到個漢人模樣的男人。
他的眉骨像北地的男人一樣深邃挺拔,卻未太過異域。
标準漢化的丹鳳眼,瞧人的時候眼中好像蒙着層朦胧水霧,圓潤生情,人卻生得高大英武,穿的是王族的服飾,卻沒有什麼珠寶裝飾,跟厄今比起來過于樸素了。
他站在護軍外圍,似乎是要進去,卻因為白蘭即停了下來,作壁上觀瞧着她的狼狽。
白蘭即想起來很久以前,她在拷問草原俘虜時得到的情報。
據說聽說霍讷耶第三子是個漢人兒子,準确的說是一半漢人一半烏赫的血脈,乃是霍讷耶跟一個中原的女婢酒後所生。
這一眼,她便确定這傳聞是真。
潛北人注重血脈,從不肯讓外族人生下自己的孩子,聽說當年那女婢有孕,也是被灌下落胎藥的,可是孩子還是生了下來。
這樣命硬,又是個男孩,男孩能打仗。霍讷耶認為這是長生天的意思,便也就留了下來,取名阿惹耐。
意思是讨厭的意外。
而按照白蘭即的名聲,根本輪不上此人跟她對陣,所以白蘭即沒有見過他。
阿惹耐并不受寵,甚至可以說存在透明。
思索間白蘭即被砸到在地,與他的目光一觸即分,她不再躲避,揚起玄鐵鍊反擊,朝着她撲來的糞便石塊掉了個頭,全部還到了牧民們身上。
牧民們沒有想到白蘭即在别人的地盤上還敢嚣張,完全沒做閃躲,兜頭被砸了個遍,人群裡響起彼伏的罵聲。
白蘭即兩步踏上一個土坡,掃過他們的臉,用潛北話說:“我知道戰事死了很多人,可這是國戰。成王敗寇,你們卻事後辱我,将你們父兄、兒子的死怪到我頭上,不過是懦夫行徑。是他們自己選擇征戰,是他們決意侵略大昭國土,殺掠大昭百姓—— 他們,本就該死!”
此話一出,群情激憤,人群的最外圍一陣躁動,尋着聲音看去,一個婦女端着一盆正在燃燒的火光沖了過來,高喊:“我要燒死你這個魔頭!”
人群躲閃,白蘭即趁亂撲到了阿惹耐身旁,後者早已看出她的意圖,擦身避開,卻被白蘭即緊緊攥住了臂膀,躲入身後。
從正面看來就像是尋求庇護,找了個擋箭牌。
除了阿惹耐,無人聽見白蘭即快速在他耳後說的那句話:“三王子,保我一命,我助你步月登雲。”
阿惹耐神色一動,卻一步側身,推開了白蘭即。
沒有了擋闆,一盆子燃燒的幹牛糞全數砸在了白蘭即身上。
牛羊吃得都是草料,糞便燒來并不臭,還有一股幹草的清香,卻如滾燙如火炭,濺出一串星子。
白蘭即已達到目的,生生挨了這一下。
鬧到這個地步,裡面的護軍終于慢悠悠出來了,他草草對阿惹耐行了個不鹹不淡的禮,押走了白蘭即。
直至她走出長長一段路,進入王帳的中心區,阿惹耐仍舊站在原地,盯着她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