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後院。
“王國寶死了?”馬文才一箭射出,直接脫靶,收起弓箭,心中漣漪久久不能平靜,“他怎麼會死?誰殺了他?”
王國寶此人是無官無職,宰相嶽父也不願搭理他,但太原王氏說一句滿門公卿,并不為過。
王國寶的大哥王恺承襲父親藍田侯的爵位。
二哥王愉是骠騎司馬,加輔國将軍。
弟弟王忱是吏部郎中。
此外,因士族與士族之間長時間通婚,姻親故舊關系錯綜複雜。
王國寶的舅舅是中書郎範甯,王國寶自己娶的是謝安的女兒,他的二哥則是桓溫之女。
哪怕位極人臣的謝安有權勢與嶽父身份的雙重加成,對王國寶做得最過分的事就是攔着不讓他當大官。
除非王國寶像王敦一樣謀反,否則他就是殺人放火,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馬峰猶豫了半天,說道:“劉郁離。”
三個字好似驚雷乍響,激得馬文才心神震蕩,“不可能!”
劉郁離隻是離經叛道不是成心尋死,他怎麼可能殺王國寶?
馬峰也不敢相信,但外面都傳開了,王國寶縱容手下殺人放火,強奪豆蔻閣秘方,豆蔻閣的東家劉郁離心生怨恨,買通土匪,血洗王家。
馬文才聽完馬峰的解釋,隻覺得其中蹊跷甚多。前半部分,王國寶确實能做出來。但劉郁離向來不是魯莽之人,哪怕他想對王國寶出手,也不會在此時、用這種方法殺人。
以他的性格必然是不動聲色地忍下,等王國寶離開錢唐,過幾個月衆人将此事忘得差不多時,尋一個時機,巧妙設計,一擊必殺,令所有人都不會聯想到他身上。
絕不會像現在一樣,鬧得盡人皆知,滿城風雨。
馬文才一語斷定,“劉郁離是被冤枉的。”
馬峰随聲附和:“公子說得對。”
書院放假第一天,他家公子知道劉郁離邀請祝英台去了豆蔻閣,當天摔了一套茶杯,本來說好回太守府,結果東西他都收拾好了,公子硬是說天色太晚,明日再走。
他心裡明白公子不就是想等劉公子回來讨個說法嗎?
不承想劉公子整夜未回,房間的燭火白亮了一晚。氣得公子第二天天不亮就騎馬回了太守府。
後來聽說劉公子未歸事出有因,他家公子陰沉沉的臉才陰轉多雲。
之後,公子一直就在太守府待着,哪裡也不肯去。
以他對自己公子多年的了解,公子絕對是在等劉公子上門認錯、服軟。
但公子一定沒想到他還沒等到劉公子服軟,劉公子就被關進了大牢。
馬文才将手裡的弓箭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緩緩坐下,沉思了半晌,問道:“劉郁離現在在哪裡?”
馬峰心底歎了一口氣,他就知道公子一定會忍不住問的。“大牢。”
噌地站起來,馬文才右腳邁出一步,左腳剛擡起又停住,一會兒眼角低垂、一會兒眉頭蹙起,桌上的弓箭,拿起又放下。
忽然有一家丁走了過來,禀報道:“公子,門外有人求見,自稱是公子同窗的父母。”
馬文才伸手接過名帖,打開一看竟是王複北的爹娘,漆黑的眼眸閃過一抹異色,将人請了過來。
王複北爹娘大緻說了一些王家發生的事,慘遭山賊血洗,他們因外出訪友僥幸逃過一劫,不知為何王複北卻被關進縣衙大牢,求馬文才念在同窗之誼上将王複北救出來。
此外,他們遭逢大難,無處可去,請馬文才看在太原王氏的面子上,讓他們在太守府住上幾天。
王複北爹娘猶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安,眼裡還藏着一些小算盤。無處可去是假,實則是認為太守府兵強馬壯更為安全。
馬文才勾唇一笑,表示救人之事還需探聽清楚後從長計議,這段時間,他們可以暫住在太守府客院。
馬文才給了馬峰一個眼色,馬峰當即明了,将人安頓到太守府最為偏僻的一處小院,嚴令仆從将人看管好。
錢唐縣衙。
縣令吳志遠高坐明堂,一雙綠豆眼精光内斂,堂下劉郁離淵渟嶽峙,波瀾不驚。
吳志遠朝着一旁衙役吩咐道:“犯人見官不跪,藐視公堂,先打他三十大闆。”
不先殺殺劉郁離的威風,怎麼能讓他心甘情願認罪。
劉郁離:“刑不上大夫,我乃士族出身,名門之後,大人此舉有悖《晉律》。”
可惜她現在無官無爵,要不然按照《晉律》中的“雜抵罪”規定,還可以通過奪爵、除名、免官來抵罪。
這也是王國寶肆無忌憚的底氣。當司法對着特權階層大開方便之門,就注定刑罰隻是下層人的枷鎖。
“好你個刁民,謀财害命還敢口出狂言。”吳志遠食指輕摸八字胡,一臉義正詞嚴,“今日本官若不給你個教訓,怎知天理昭昭,法不徇情。”
公堂之上衆衙役手持廷杖,分列兩邊,一個個肅穆莊嚴,鐵面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