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姜玖話音一落,刺史夫人臉上立刻漾起笑來:
“嬷嬷的閨女在長公主府當差,許是長公主無意間見過幾面,這才覺得眼熟,長公主先用膳吧,待會兒讓嬷嬷給您燒水沐浴!”
“是嗎?”姜玖瞥了婦人一眼,冷冷拂袖,“不必了,換個人伺候。”
幾乎她話音一落,婦人的臉色明顯蒼白了幾分,就連刺史夫人面上也生出了幾許質疑。
姜玖沒再理會,隻是徑直往待客殿而去。
穿過一條春意盎然的水榭長廊,又繞過幾處閣樓,姜玖這才注意到,于湖刺史的府邸奢靡程度堪比皇城别院。
随行士人十分有眼力見地解釋道,“刺史惜才,刺史府上門庭若市,府邸若不建造得大些,無法容納前來投奔的能人異士。”
之後的宴席,也如這般挑不出錯處,午後姜玖走訪了幾處人家,所有人的口徑也出奇地一緻,所有矛頭皆指向山匪。
姜玖便知,此番一行還需暗查。
入夜,回到刺史夫人安排的院落,房内已有水汽氤氲升騰。
姜玖狐疑,踱步至巨大的屏風後,她瞧見那個婦人正徒手擺動着花瓣,時不時伸出指尖試試水溫,覺得涼了,又仔細添些熱湯,像是随時等着她回來。
“本宮不是說了,不需要你伺候嗎?誰允許你進來的?”
一聲寒徹入骨的質問讓婦人雙肩一顫!
她轉頭,見姜玖站在身後,幾乎下意識跪伏在地,雙膝不停地朝前挪動,一直到她能伸手扯住姜玖的衣擺,嘴裡還不停地求着情:
“長公主殿下,您救救奴吧,您要是趕奴出去,奴是斷斷活不過今晚的,您一向慈悲,連賤丫都能心疼,為什麼不能心疼心疼奴?奴好歹養了她幾年……”
“她有名字,她叫姜玖。”
姜玖垂眸,對她的求饒不為所動。
“姜……姜玖?”婦人喃喃,“姜姓?長公主您……賜了她姜姓?”
姜姓乃天家之姓,一個黃毛丫頭,竟能被賜姜姓?
幾乎瞬間,婦人臉上綻放出奇異的光彩來,她顫抖着雙手,像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動,“長公主殿下,奴想見一見她……”
“本宮初見她時,你手中的鐮刀距離她的喉嚨不過半寸,見她,你憑什麼以為她願意見你?”
姜玖微微俯身,單手鉗住婦人的下巴,用力收緊,“本宮沒要你命,便算還了你給她吃的那幾口飯,你哪來的臉以她的名義苟活于世,嗯?”
婦人蹙起一張老臉,“她殺了奴的夫主,這世道,女人若沒了依靠,會受到何種欺淩?奴好不容易抓住機會進了刺史府,奴隻想活着!”
“她不該殺那個禽獸嗎?”
姜玖挑眉,手上的動作有增無減,“你見她,莫非是想以此為要挾?你是覺得本宮會替你那個死去的夫主做主,還是覺得你可以母憑女貴,一躍成為人上人?”
“奴要求不高,隻要能見上她一面,好叫刺史夫人知道,奴與公主府有交情,咳咳……”
姜玖饒有興緻地翹起唇畔,“與公主府有交情,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
那婦人受不住,已經翻起白眼,“刺史府上的食客在建康都有些關系,奴是靠着賤丫……不,姜玖,奴是靠着姜玖的關系才能過上安穩的生活,這段時間奴一直派人打聽她的下落,可都沒有結果……”
姜玖慢慢松開禁锢。
恰逢此時,院外傳來一聲通報,“謝将軍到!”
婦人聞聲,當即行了告退禮,“奴不着急,長公主可随時傳喚奴。”
她後退着與謝祁擦肩,直至房門輕阖。
内閣燃着熏香,煙霧與水汽交織,繞出袅袅芬芳,随着房門關阖,那香味似乎愈發濃烈了幾許。
“有事?”姜玖颦眉。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謝祁歪了歪頭,聲音比平日暗啞了些。
“我何時叫你來的?”經過方才一事,她的思緒莫名有些混亂,一觸即發的惱怒被謝祁打斷,姜玖隻覺有一股郁郁之氣憋在胸口,無處發洩。
她揉了揉眉心,斂去情緒,又感覺腿有些軟,于是扶着貴妃椅慢慢坐下,“喬北枭送出城了?”
“嗯,原也隻是想他配合着擡一擡長公主名聲,留在城内過夜,屬實不安全。”
謝祁的視線越過氤氲水汽,攫住眼前人慵懶之姿,不怒自威的雙眸頓時點上幾縷笑意。
不知不覺,他擡步越過屏風。
“要沐浴?”他在她面前站定,喉結滾動了下,腦海中莫名的肖想一閃而逝。
他閉了閉眼,企圖趕走那些不符合常态的亵渎。
“遇到了些麻煩。”姜玖擡起下巴,如水的眼眸中竟盛上了少見的旖旎,她盯着他的臉,雙目慢慢變得迷離渙散。
搖曳的燭光中,她的臉頰一片酡紅。
謝祁垂眸,“什麼麻煩,我替你解決。”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道出,遇見了麻煩,謝祁不自覺伸出指尖,替她理了理額前的碎發。
“說說看,哪裡不對?”刻意放柔的低腔,讓他極具攻擊的冷峻瞬間融化成了一捧春水。
“嗯……”
她沒有躲,隻是微微眯起雙目,像是在細細思忖。
可那一聲“嗯”,尾音拖沓,綿軟悠長,如一劑猛藥,讓謝祁原本費力自持的清醒,一瞬間潰不成軍。
“姜玖。”
他氣息有些灼熱,渾然沒了往昔的凜冽。
“噓,别叫我名字。”
姜玖猛然起身,一手抵在貴妃椅扶手上,一手蓋上謝祁的唇。
她側耳聽了聽,确定隔牆無耳後,才輕籲一口氣,“刺史夫人身邊的婦人,是我小時候的養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