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座噤聲。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帝走得突然,太子繼位,處理完喪葬,第一件事,便是要秋後算賬。
皇嗣單薄,唯一有望被扶持的小皇子,當屬芳嫔身邊的那位,隻可惜,芳嫔發生了此等醜聞,早在陛下駕崩當日,就已被賜了毒酒。
公主一介女流,沒了傍身的皇子,空有兵權也無用,更何況,兵權雖在謝祁手中,新帝一聲令下,想要收回,還不是手到擒來?
劍拔弩張的氣氛拉開在周遭。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謝祁要反抗時,他突然笑了。
磁沉的低腔掠過每一個人心頭,莫名激起悸恐,高台上的新帝開始坐立不安。
為了強作鎮定,新帝輕咳一聲,“于湖有山匪出沒,朕思前想後,覺得吏部尚書之子祖三郎可堪重任。”
言下之意,要謝祁交出青銅虎符。
謝祁從袖中摸出虎符,高高舉起,“都是為南梁效忠,自然是能者上,庸者下,想要指揮謝家軍,也要看他有沒有這個本事。”
那架勢,分明沒把祖三郎放在眼中。
新帝顫了顫唇角,“宣祖三郎觐見。”
侍人宣了三遍,殿外仍不見有人踏入,金銮殿内,氣息窒悶,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一口。
直到有人跌跌撞撞小跑而至,“陛下,不好了,祖三郎他……他……他投缳自盡了!”
新帝一張縱欲過度的臉上蓦然撐開驚恐,“祖三郎不是候在朕的偏殿嗎?怎會突然投缳?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究竟是何人所為!”
侍人匍匐,以頭搶地,“是自盡的,陛下,守衛們并未聽見任何打鬥聲響……”
“謝,祁!”
新帝雙目頓時迸發出滔天的怒意。
姜玖眉頭輕皺,“陛下,謝将軍一直伴在本宮身邊,絕無動手的可能,更何況,陛下任命祖三郎一事,謝将軍又如何能提前知曉?”
步搖輕晃,在新帝脖頸處投下尖細的翳影,仿若一把鋒利的刀,不費吹灰之力,便架上他的頸動脈。
新帝頓時一口氣堵在嗓間,進退維谷。
問罪?
堂堂天子,決策被人提前猜中,顔面何存?
不問罪?
便由着謝祁繼續執掌兵權,扶持公主挑釁天威?
“陛下贖罪,犬子……無福效忠陛下了……”
吏部尚書悲怆伏地,壓抑的痛哭在金銮殿中回蕩。
很快,曾以吏部尚書為首的太子黨紛紛緘默,無一人再敢觊觎這個燙手的山芋。
謝祁輕歎,“祖大人節哀,看來,是陛下此舉觸怒了先帝,謝家軍,謝家軍,自然隻有謝家子孫方能駕馭,他人若想代勞,恐遭劫難啊……”
雖說陳郡謝氏曾是百年望族,可沒落至今日,也隻剩下謝祁一人還對南梁這個腐朽的朝堂抱有念想。
然而,一腔忠誠喂了狗,如今高台上那位,竟想着對謝祁趕盡殺絕。
新帝閉了閉眼,終是沒能按住心中的怒火,他大掌一拍,“朕記得,中書令家中還有一子……”
宦官之子,十有八九是養子,且大部分都是名不見經傳的棋子,他倒想看看,謝祁究竟有多大本事!
思及此,他揮揮手,示意侍人取來虎符,“命中書令之子即刻前往于湖,将朕的近衛調一半護他周全,直至他剿匪凱旋。”
語畢,他又道,“朕,要為父皇超度三日,文武百官皆随朕去皇陵,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緣由告假,尤其是,謝,将,軍。”
他起身,像是對自己的安排頗為滿意。
一衆人也順勢擦了擦額上的汗珠,異口同聲道,“陛下英明!”
“衆愛卿,立刻随朕前往皇陵。”
新帝甩了甩衣袖,朝姜玖投去挑釁的睥睨,“你也一起!”
姜玖不為所動,片刻後,她的視線對上新帝身後那個一身皂衣的狼崽子,唇角勾起轉瞬即逝的淡笑。
初春的嫩芽将晨曦擋住,偶有幾縷,細碎打在姜玖未施粉黛的臉頰。
一行人浩浩蕩蕩,剛入皇陵,就聽身後響起呼喊,“陛下,陛下,不好了……”
新帝駐足,“何事如此慌張?”
侍人氣喘籲籲,“中書令之子,他……他……”
“他怎麼了?”新帝臉色大變,三兩步走到侍人身前,擡手揪住他的衣襟。
“他……吞金自戕了!”
吞金自戕?
吞金自戕!
“哈哈哈哈哈……”
新帝的笑,驟然從嗓間溢出,在偌大的皇陵處,顯得格外詭異滲人。
“陛下……”
衆人識趣地再度跪伏在地。
他笑累了,這才踱步行至謝祁身前,“看來這于湖的山匪,還就認準謝将軍了,嗯?”
謝祁拱手,“臣,定不負聖望。”
“好,好!好得很!”新帝指尖微微顫抖,奈何他并沒有氣勢如虹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