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不解釋?”姜玖動作一滞,瞬間陷入沉思。
謝祁穩住腳步,背着她大步跨出廟門。
他将月色踩在腳下,玄色衣擺拂過枯枝,在靜谧的夜色中掃出些沙沙聲響。
“太子想要天下人以為,公主雖拿到了和談書,可真遇到危險,她依舊自私涼薄,明知崖底絕無生還的可能,還拉南梁的常勝将軍陪葬,功過相抵,故,南梁百姓不該将公主過度神話。”
他一語道出事情的本質,可姜玖卻不以為意,“不解釋,如何讓‘過’消失?”
“姜玖,你知道嗎?有時候,你太過是非分明了……”
謝祁輕笑,磁沉的低腔震得姜玖心口發顫,“我是個武夫,力氣自然在公主之上,若非存了以身殉主的心思,如何能被小小女子拉下懸崖?”
見姜玖不語,他反問,“你說,何等風骨,才能讓我謝祁以身殉主?”
“你這個彎拐得也太模棱兩可了……”
她咕哝一句,大腦又開始飛速運轉。
謝祁攏起眉心,“你放心,我已命人将消息散布出去,此等揣度,最适合在适當時機口口相傳。”
上方沒了聲響。
謝祁心中沒底,他緊了緊手臂,呼吸和着早春的寒風,頓時化作一團團白霧。
走了一段路,他好奇揚聲,“不滿意?你又想犯什麼壞?”
“嗯?”姜玖回神,尾音拖了些俏皮。
謝祁短促地笑了一聲,“姜玖靜悄悄,必定在興妖。”
心中的思忖被他一語道破,姜玖不置可否,“你說得對,我太過是非分明了,天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我應該學學謝将軍,貫徹一下老謀深算……”
“老?”謝祁斂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弱冠又四,哪裡老了?”
“原來謝将軍成年不過四載啊?”
姜玖揶揄,“我還當你而立又四呢,我就在想,你都這麼老了,府上連個主母都沒有,今日方知,不僅沒主母,就連卿卿也無,當真可憐。”
謝祁:“……”
“不若,本宮來疼你,如何啊?謝将軍……”
她的笑凝滞在唇角,不等謝祁反應,她俯身,将滾燙的字送進他的耳際,“本宮要見顧允之,有些事想單獨吩咐他去辦,可否?”
溫熱的氣息激起陣陣戰栗,謝祁想要躲過她的桎梏,卻被她反手鉗住下颌,“小心些,本宮有傷在身,摔了本宮可怎麼辦?”
“别鬧。”謝祁颦眉,喉結翻滾了一瞬。
“沒鬧,叫顧允之來見我。”姜玖失了耐心。
“休想,我雖不知你要犯什麼壞,但此事必須聽我的。”
又是一陣沉默。
“喂,有沒有想過,告訴顧允之實情?”謝祁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怕顧允之殉情,你也知道,姝裳公主懷瑾握瑜,擔得起顧允之一腔情意,而你……”
她的聲音帶了調侃的意味,“你一介武夫,隻會為我這麼隻陰溝裡的老鼠以身殉主。”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謝祁有些語噎。
“想必那日,我與溫喬彧的談話,你應該聽得一字不落。”
姜玖拉開距離,目視前方破空而來的一縷晨曦,“那年我才六歲,南梁與北魏常年戰火,民不聊生,易子而食不是什麼稀罕事,我親眼見過那個禽獸對隔壁村的姐姐做了些什麼事,那個姐姐,不過幼學之年,曆經折辱後又被拆吃入腹……”
她閉了閉眼,咽下嗓間的酸楚,“我自然明白他要對我做什麼,我殺了他,将他埋在了後山,後來事情敗露,我連夜逃跑,野狼撕咬,村民追殺……”
“都過去了。”感受到脖頸處的濕潤,謝祁伸出大掌,輕輕拍了拍她的腳踝。
“公主,她有一顆七竅玲珑心,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我的秘密,她給我穿最華貴的衣裳,吃最上等的食物,你以為她隻是想把我變成她的影子嗎?”
“不是,”謝祁側目,對上她眼底的霧岚,“我見過桓七郎與商陸對你的态度。”
一抹馨香伴着苦澀,化開在周遭。
她的發梢溫柔掃過他的脖頸,如一把細軟的勾子,勾住他深埋于心的憐惜。
這個動作維持了一段時間,直到謝祁意識到自己腳步停住,才匆忙别開視線,“我先送你上馬車,然後叫顧允之來見你。”
“嗯。”她拭了拭腮邊的淚,唇角勾起一抹得逞後的淺笑。
——
午時,謝家軍凱旋。
建康城外,一輛馬車在謝家軍的簇擁下,緩緩駛入城門。
城内的百姓翹首以盼,議論聲不絕于耳:
“公主還活着?謝将軍也還活着?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摔下懸崖後幸得謝将軍所救,天佑我南梁啊!”
“不過,這北魏刺客也來得蹊跷,不是說,北魏的爪牙已經被連根拔了嗎?怎麼公主還會被刺殺?”
……
姜玖撩起簾布,舉目望去。
百級長階上,太子身着皂緣通天冠服,倚在垛口處,面上盛着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