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養父母撿到的,自打記事起,她的生活裡,便全是苦楚。
一日養父喝多了酒,竟将罪惡的手伸向了她……
姜玖逃了,養母帶着村民一路追到寺廟,恰好與上山祈福的公主撞了個正着。
彼時,她已經被打到奄奄一息,脖頸上的掐痕尤為刺目。
公主命人救下了她,望着她梳洗後與自己别無二緻的容貌,公主好奇道,“你叫什麼名字?”
姜玖努力藏起指甲縫中的血泥,“我沒有名字。”
公主笑了,不知是信了,還是不與她計較。
默了片刻,公主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别怕,無論你做了什麼,本宮都會長久護你,以後,你随本宮姓姜,本宮便喚你姜玖,如何?”
說着公主将手中的雪梨酥遞到她面前,“給你,甜的,以後,都不會讓你吃苦的。”
姜玖接過,匆匆塞進嘴裡,那塊雪梨酥,是她嘗到的第一口甜。
“以後,都不會讓你吃苦的……”
有聲音從混沌中傳來,像是安撫,又像是食言後的歎息。
“阿玖不苦。”
她執起已經發硬的雪梨酥貢品,機械地往嘴裡塞,咀嚼了片刻,眼淚汩汩滑落,鹹苦的味道逸散在喉舌,直到胃裡莫名翻湧……
嘔!
姜玖轉頭,吐出一口腥甜。
多日的隐忍,在此刻終于得以宣洩!
她吐了許久,直到胃裡再吐不出任何東西,才聽見殿外有人禀報,“公主,公主,您睡了嗎?謝将軍求見,公主?”
姜玖擦了擦唇角,小聲安撫着棺椁:
“暗影得手了,公主,再等等,再給阿玖些時間,等塵埃落定,我親自押他來陪葬!”
月色如瑩,給公主府鍍上了一層光亮。
姜玖走出寝殿時,謝祁的盔甲上還沾着血腥,見她來了,他目光森寒:
“我說過,溫喬彧殺不得。”
姜玖惡劣輕嗤,“本宮也說了,溫喬彧是否殺得,你說了不算。”
“魏梁交界郡撐不了幾日,若以溫喬彧為質子,換北魏停戰,于南梁而言,是最好的結果……”
“守護南梁,是謝将軍的職責,與本宮何幹?”姜玖出言打斷。
這聲反駁,已是極不客氣,可謝祁卻突然收了一身凜冽。
他慢慢來到她身前,粗糙的指腹輕輕鉗住她的下颌。
低沉的嗓音自胸腔碾過,他的警告帶着循循善誘的強勢,“聽話,交出溫喬彧,我幫你給公主正名。”
迎着他看破一切的注視,姜玖的心猛地一沉!
“姜家的男人個個廢材,正因如此,唯一矜傲不羁的姝裳公主,更不能在史書上留下養男寵這個敗筆。溫喬彧該死,但在死前,得讓他發揮最後的價值,更何況,那一刀,你還沒捅進他心窩呢,你甘心嗎?”
姜玖沒有說話,隻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乖一點,我讓你做執筆人,往後姝裳公主的故事,由你來寫,不乖,我便讓她身敗名裂。你跟在公主身邊這麼久,難道沒聽過,我謝祁絕非善類嗎?姜,玖。”
最後兩個字自他薄唇吐出,姜玖終于确定了一件事:他知道了她的秘密。
他是怎麼知道的?明明,她已經在盡力模仿公主的一舉一動,就連與公主朝夕相處的溫喬彧都未曾有過懷疑……
見她用沉默掩飾慌亂,謝祁唇角微擡,可笑意卻不達眸底:
“你是個聰明人,你知道,此番一戰,暗影閣并未出力,陛下出關後會大發雷霆;你也能猜到,太子會利用‘溫喬彧被罰二十狼牙鞭’一事,彈劾你狹隘自私,為擄走溫喬彧,棄陛下于不顧;你更知道,如若殺了溫喬彧,便等同于放棄掌管暗影閣……”
說到這裡,他的指尖緩緩收緊:
“可你不在乎,因為你隻想複仇,你在利用我複仇,從始至終,你都沒打算與我合作,姜玖,是不是我謝祁一貫不與人争鋒,讓你覺得你可以想用就用,想棄便棄?”
姜玖吃痛,眼底竄起兩簇幽火,“呵……我還真是窩囊,枉費了公主十二年的栽培。”
嗯,窩囊。
因為謝祁洞悉了她的目的,并抓住了她的軟肋,她妥協了。
禁锢松開,謝祁的掌心繞過她的脖頸,轉而撫上她背後的青絲。
他垂眸,目光幽深,安撫的動作雖輕緩溫柔,但掌控感十足:
“公主對顧允之委以重任,命他監視溫喬彧,然,他卻早已對公主生情,得知溫喬彧買通流民毀公主清白,于是,他假公濟私,偷令牌擄走溫喬彧,欲殺之而後快,這與令牌失竊剛好不謀而合……”
“你要推顧允之頂罪?”姜玖當即明白了謝祁的用意。
“不是我,是你。”
謝祁的雙眸蘊着冷意,“記住,是因為你的無能,才害死了一個滿眼都是姝裳公主的少年郎。”
姜玖阖了阖眼,眼眶有些酸澀,恍惚間,少年最後的話又回蕩在耳畔:“我是誰的人,公主日後定能明白。”
她轉身,默默坐在水榭涼亭邊的長廊邊,“謝祁,你說得不對,要顧允之死的人是你,執意拉我入局的人,也是你。”
一尾風至,拂動她鬓角的碎發,她垂眸,蓋住眸底堅執不從的反骨。
謝祁凝視了她片刻,最終隻丢下一句,“我會給顧允之的死,留個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