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崔之佩小産誕下一已成形的男嬰,孩子周身青紫,一出世便沒了氣息。
李赟萬沒想到上天竟對他這般嚴厲,隻是一時放縱,報應便來得如此迅猛,如此慘烈。偏偏又報應在他已然虧欠至終其一生都無法償還的無辜妻子身上。他跪在榻沿下的血污裡,虛虛握住崔之佩垂下的冰冷小手,不住念叨:“我如何還,我如何還,我把命給你……”
崔之佩撐眼呆望着榻頂,肚腹内猝然而至的空虛,恰如她莫名其妙就被毀掉的人生。她一刻也不想再在這殘酷的地獄裡待,甚至連梁王府的一口水也不肯喝。李赟隻得将她裹緊,抱上來時那輛塞滿松軟棉墊的車。
李赟才套上馬,卻見李越竟披發半敞着懷,魂不守舍地追了出來。
“赟哥,這就要走?”他抱住李赟小臂,淚眼巴巴勾纏着不放,“也帶我去吧,别丢我一人在這兒……”
李赟垂眼閃避,用力将手抽回,咬牙跳上車。
“赟哥,赟哥,再陪我兩宿可好?我夜夜睡不着……”李越追到車架前仰着脖兒央求,卻聽車廂内傳來婦人怨毒的切齒之聲:“畜生,畜生!姐姐喪服尚未滿月!願冥冥之中,報應不爽,諸般因果,現世得償!”
李赟打馬逃也似地遠去,身後落下一串有聲有淚的“赟哥”。
那年春天桃花流水依舊,淮南伯府卻已物是人非。
打從吳郡回來後,崔之佩便性情大變,全似換了個人。針織女紅再不碰了,詩詞歌賦更不必說,卻整日求仙問道、扶乩請神,甚至與些山野神婆侍弄巫蠱邪術,說要為姐姐、為兩個孩兒複仇。
李赟十分内疚,不忍苛責于她,有時着實看不過去、賠着小心說一兩句,卻總招來一陣哭罵,妻子對他拳打腳踢,說他是騙子、不配為人,要他拉那畜生一同來償命。李赟每每将匕首遞在她手裡,誠心期盼她能狠下心,替自己做個了斷,可她哪真有這本事,不過是找些能讓自己心裡痛快的不痛快、借此發洩怨怒罷了。
好容易熬過了一度寒暑,又一年暮春時節,久未有音訊的吳郡王府,又來信了。
原來,崔之環過世不久,急着抱孫的聖人便又為李越指了獨孤氏的女兒獨孤鸢為填房。這獨孤鸢年方十四,族中十幾個兄弟,隻她一個女孩兒,正可謂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又生得千嬌百媚,一顧傾城,是洛陽有名的美人兒。
亡妻喪服未滿,李越便又迎了新人進門。信中他向李赟詳述他的新妻如何風流妩媚,如何溫柔嬌軟,心滿意得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