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獨沒有在京城過夜,趁着城門落鎖之前啟程返回了豫中。他知道姐姐不久于人世,卻因不被允許沉湎于悲傷,隻能将這份巨大的悲傷留在原地,而自己帶着痛苦快馬飛馳。
襄國公叛亂平息後,各地沒有安定反而越發動蕩。天下各處原本便不安定的勢力,此刻聞風而動,割地盤踞。
京城衰敗,天下大勢已分。
段懷容書信各方嶺州義軍,令他們在此時舉起而起。
四月初三清晨,慶州、冀州、嶺州及江南一帶,無數面暗紅灑金的[昭德]大旗,随朝陽一起矗立在大地之上。
百姓念了許久的“昭德”乍然現世,人人都當成掙出苦難的希望,将其奉為救世神明一般。
昭德軍的名字,震徹魏朝每一寸土地,掀起狂瀾。
書信上的一個[晟]字代替段懷容的名字,令昭德軍以此為号,又讓朝廷遍尋幕後主使卻不得信息。
天下轟轟烈烈地亂着,段懷容便在魏朝最心腹的皇城,不為人知地暗操京内錢糧,縱觀九州局面。
除了瓦解魏朝之外,他還着手做了另一件事。
讓樊無鎮派人,以召回嶺州義軍舊部為名,暗中聯絡平逸王趙岑的副将。隻等來日,讓趙岑也體會副将臨陣倒戈,叛他棄他的滋味。
内土動蕩,外敵則越發兇猛。
燕北已對北方防線發起了數次進攻,郎朔、樊潇遠及解安疆三員猛将日夜難歇,才堪堪守住。
四月上旬,段懷容收到了秦獨自豫州送過來的信件。說是已然部署了北安軍,準備反攻南蠻。并如過往一樣附上了作戰計劃和兵力地圖。
段懷容看過,覺着很是可行。畢竟在作戰方面,秦獨的安排一向缜密。
他即刻命慶州的昭德軍向豫州靠近,若遇到緊要時刻,可從旁協助、共禦外敵。
與秦獨分離這些時日,每有戰事他都格外關注,甚至已經能掐算出秦獨會何時來信,與他說明最新情況。
但這次自從收了即将動兵反撲的消息後,再沒有過任何動向傳來。
一日、兩日...段懷容等得心慌之際,豫州傳來了消息。
但不是秦獨送來的,而是北安軍副将報于朝廷的奏折。
[北安侯率軍攻入敵軍腹地,被敵軍重兵圍困,至今未曾突圍。]
段懷容在侯府得知這個消息時頃刻亂了神思。
怎麼會!
這次的作戰計劃、兵力部署他看過,毫無纰漏。就算是戰況有變,也不至于有令主将被重兵圍困的破綻。
況且秦獨絕不會有這樣的失誤。
因為京城中已有細作先例,又有老師百裡無恙突遭變故的前車之鑒,他認為如此災禍也并非意外而是人為。
段懷容越想越覺着惡寒,心尖一陣陣不安的劇痛。
朝廷收到奏折後,未有任何動作,如同死了一般令秦獨自生自滅。
段懷容知曉是呂伯晦在故意拖延,好讓他關心則亂,做出沖動離京之舉。這是在逼他離開京城,自斷後路的離開。
但知道又如何,必然要走這一遭。
他要去豫南,因為在京城救不了瞬息萬變的戰場,更救不了秦獨。
離開京城又怎樣,京城從不是他的後路,而是前路。
況且此刻昭德軍大勢已起,京城太窄小,吹不起讓他扶搖直上的風。
這一番是去救秦獨,更是不再委身于魏朝。
戰事過後,京城的街上已經沒什麼百姓了,段懷容于正午的陽光下策馬出城。
在城門前,他勒住馬回望這座城,目色堅毅。
再進這座城時,魏朝将不複存在。
……
段懷容從未覺得京城到豫州的路途如此遙遠,哪怕馬不停蹄也踏不到盡頭。
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奔馳在懸崖邊去救老師的那天。
急迫與無奈交織,他的心沒有一刻是安定的,被疾馳的馬匹颠簸得快要跳出胸膛。
他害怕自己又晚一步,害怕又會抱着一具血淋淋的屍體。
跟随着之前兵力布署的指引,段懷容終于在一個陰雨連綿的黎明時分,毫不停歇地奔進北安軍駐守豫中的大營。
“段先生!?”
“段先生怎麼來了!”
沿路的士兵見着來人,皆意外錯愕。
段懷容不做理會,徑直往中軍帳而去。他多希望進帳時,秦獨正坐在那裡,一切都是虛驚一場。
可事實太過殘忍。
帳内隻有五六位副将,正圍着地圖商讨策略。他們疾行入賬的身影吸引,紛紛擡頭來看。
在一衆驚詫的目光裡,段懷容至主位站定,環視時有可鎮群龍的氣魄。
“侯爺呢?”他冷聲問道。
半晌無人敢應聲,靠前的一人提起氣諾諾答道:“不知消息。”
此言過後,四周複又陷入沉默。
這個回答和沉默都令段懷容怒火更甚,主将被圍不說,此刻還不知消息。
他冷聲斥道:“有沒有人能禀報戰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