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懷容透過車窗縫隙看着兩人走近,輕撩了車簾。
秦契彰沒料到車内還有一人,他怔了一下,随後目色躲閃。饒是如此,他依然選擇了避開秦獨,和段懷容坐在一邊。
“受傷沒有?”秦獨見人不擡頭,精神鮮有的不好。
半晌,秦契彰搖了搖頭,盡力壓制着鼻腔裡的酸澀,但眼前更被水汽覆得朦胧。
段懷容替人整理了披風,輕松道:“你哥哥這幾日擔心得緊,沒事就好。”
秦獨不太習慣被稱為哥哥,秦契彰也不太習慣有個哥哥,兩人不約而同往段懷容望了眼。
“我知道,不該給你惹麻煩。”秦契彰說得生硬,但确實有愧疚。
“不是麻煩。”秦獨并不溫柔卻格外有耐心:“謝謝段先生吧,為你的事費了不少心思。”
秦契彰往身邊微微投去目光,他不曾深入了解過這個人,也不知道具體做了什麼。卻知道自己能出來,一定是有人想了法子。
“多謝。”為此,他願意道謝。
段懷容欣然接受,也并不訴說秦獨動用了多少人脈,他不想讓秦契彰覺着負擔。
馬車内沉默,隻剩下略微尴尬的車輪聲。
段懷容示意秦獨說些安慰的話,任哪個十六歲的孩子進了大理寺,也不可能毫無恐懼之心。
秦獨看弟弟的目光不像之前那樣無奈,有着明顯的關心:“好好在家歇幾天再回軍中,旁的事情都不必擔心。”
這幾天确實驚心動魄,尤其是對于關在大理寺,不知外界動向的人。
秦契彰眨了眨眼睛,睫毛染上了濕潤,垂頭喪氣道:“我不想當這個将軍了…”
大理寺裡是陰森的,那些官員狡詐的盤問也令他惡寒。做了将軍不是在戰場殺敵,反而是在牢獄裡受審。
他害怕自己之後的某一日落得更壞的境地,沒人救的了他。
秦獨沒有驚訝,這樣的想法在他意料之中。他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道:“我以前不讓摻合進朝廷和侯府裡來,就是害怕像今天這樣。”
秦契彰恍然擡頭,透徹的眸子第一次全數将秦獨倒映着。
有些事,隻有親身經曆過才能更好的領悟。他被點醒,開始一幕幕回憶起過往。
“但現在,我希望你能去無所畏懼地拼出一條路來。”秦獨語氣暢快。
而後,秦獨思忖許久,像是終于做下什麼決定,認真看過去,道:“或者是,我們一起。”
段懷容垂眸聽着,笑意明顯。
“經曆過的事情,不是用來逃避的,而是用來學習的。”秦獨說這句話的時候望着段懷容,眸子裡有着光彩。
他經曆過手足疏離被外人算計的事情,便不希望這件事情再發生。
有時候,一句話确實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段懷容毫不掩飾地笑起來,歡欣愉悅。
因為秦獨完全内化了這句話,也因為有一個人在意并牢記他說過什麼。
秦獨沒指望秦契彰能完全理解,隻将更多的言語化作鼓勵:“如果是你自己确實不喜歡,那明日便交辭呈。”
“但如果隻是因為軍饷這樁事,大可不必。”
他此刻确實有一個兄長的樣子,穩重而包容:“你能解決的事情,便自己去放手去做。”
停頓片刻,他笑了笑:“解決不了的,還有我。”
陽光順着車簾灑進來些許,将秦契彰清透的眸子映得明亮。他詫異而震驚地望着,聽着這些從未聽過言語。
他才十六歲,即便在外闖蕩太久,算下來也不過是個還需要愛護的孩子。
況且,他是渴望有人能支持他的。
這些時日的不安和委屈,在一句“還有我”中再難壓抑,他偏頭細小地抽泣了一聲,擦拭着臉龐的淚痕。
段懷容不由得搖頭笑笑,這兄弟倆人的倔勁兒還真是挺像的。
……
日頭偏西,段懷容正在房間裡翻看着醫書,試圖從古籍裡再找一些能減輕肺疾的法子。
之前開給秦玥瀾的藥也吃了一段時間了,他打算近些時候去複診,看看能否換個藥方。
門外走過一陣腳步聲,在門口停留遲疑了會兒,還是敲響了門。
“進。”段懷容看去。
秦契彰開了門站在門口,他換了身光鮮的錦衣,襯得氣色好了許多,隻是精神還有些低沉。
他邁進門站定,拱手端正地施了一禮:“侯爺都同我說了,多謝段先生出謀劃策。”
“馬車上不是謝過了?”段懷容笑着,示意人落座。
“不夠正式。”秦契彰總是追求問心無愧這一點,倒是和秦獨一模一樣。
他咽了口水濕潤幹澀的嘴唇問道:“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自小沒有親人照拂,養成了要強的性格。他格外在意這一點,不願意過多依賴旁人。
段懷容很是溫和:“侯爺說了沒有,那便是沒有。”
“況且,今日這種事情,侯爺在十三四歲便已經曆過無數次,對他來說早已經不是麻煩。”
他巧妙地讓秦契彰知曉秦獨當時困苦的處境,化解這個孩子的心結。
果不其然,秦契彰若有所思,不再像之前那樣反駁與秦獨有關的所有事情。
段懷容知道十年的生疏介懷不可能即刻消解,此刻根本不必強求。
“無論怎樣,有一點你可以完全相信。侯爺不是兩面三刀的人,他如果對一個人好,那必定是出自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