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午,朝中傳來消息,說平逸王到小皇帝面前上了折子,訴苦軍心不安,請小皇帝即刻裁定貪墨軍饷一案給個交代。
下午時分,之前押運軍饷的一幹人等,便被移交了大理寺入獄。
秦契彰也在内。
秦獨聽後拍案而起,将筆架上的筆震得七零八落。
“趙岑什麼事都要摻和!”他怒意沖沖,恨不得即刻将人撕碎。
段懷容拈着一杯溫茶,緩緩道:“他大抵也是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秦獨不解。
段懷容解釋:“趙岑是招安而來,朝中沒什麼靠山,在小皇帝和太傅面前也不得臉。”
“你當初斬了他的副将,小皇帝和太傅都未追究。今日絕不可能因為趙岑幾句話便與你撕破臉。”
秦獨即刻有所意識:“是呂伯晦…是他本就想讓契彰進大理寺的牢獄。”
段懷容點頭:“趙岑不過被當了槍使,讓你以為是他今天這一鬧,才促使小皇帝下令大理寺來查。”
“很精明的一出李代桃僵。”
秦獨目色遊離了會兒,又落在段懷容身上。不知何時起,他開始格外依賴這個人。
“那該如何?”他問道。
段懷容不急不躁:“我有一計,但是有兩種做法。一種冠冕堂皇,一種明目張膽。”
秦獨聽得雲裡霧裡,竟不知該從哪裡發問。
段懷容飲了口茶,聲音更清泠些:“一路軍饷不對賬,要查押送之人。若是有六七路軍饷都不對賬,那該查誰?”
淺色的眸子藏着足以令人畏怯的笑意,仿佛局勢正反隻在股掌之間。
一路軍饷有問題,查一路的将官。若是幾路都有問題,那便是查裝箱發饷的人。
是查戶部饷司!
秦獨恍然大悟,目色震動的望向段懷容,他從未想過用這樣的思路解決問題。
“我問過太師了,戶部饷司大抵是呂伯晦一派,所以做出軍饷差額來陷害二公子的幕後主使大抵也是他。”
段懷容說得有條不紊。
“可眼下看來,其他幾路軍饷沒什麼問題。”秦獨不知怎麼才能達成這一計策。
段懷容笑笑:“這就得看你了,十年征戰後,有多少肯伸出援手的朋友。”
在打啞謎上,秦獨實在是不擅長:“什麼意思?”
段懷容也沒覺得秦獨能參透這樣狡詐的法子,随即解釋道:“在各路大軍的将領中,挑幾個你信得過的,讓他們謊報收到的軍饷不對賬。”
秦獨驚異。
莫不要說做這種事情,之前如果他知曉有人謊報軍饷,必定是要追究到底嚴懲的。
可如今,他竟要這麼做?
“不需要有負罪感。”段懷容早将人看透:“他們不仁,你大可以不義。”
“況且,饷司的人已經做出這種栽贓陷害的事,查到他們身上隻能算罪有其主。”
他想一步步改變秦獨,讓他不會有朝一日死再這座腐朽的朝廷裡。
秦獨動搖,因為他确實發覺自己的某些堅持,在現在的境況裡毫無用處。可他從那些陰謀詭計裡走過,也便自然對其惡寒,不願細想。
半晌,屋内沉默。
段懷容任人糾結掙紮了會兒。
他空曠而冷漠的眸子慢慢向前,去凝視那雙深邃的眼睛:“你經曆過的事情,不是用來逃避的,而是用來學習的。”
聲音陰冷,如寒冬利刃。
秦獨連呼吸都停住。
突然,連着頭頂的某條經絡猛然扭轉一般,通暢得微微發熱。
這句話對他來說,無異于醍醐灌頂。
你經曆過的事情,不是用來逃避的,而是用來學習的…
他複又回味這句話,震驚與激動交雜着。
沒錯,不涉足朝廷漩渦十年,可終究身處算計之中,現在他弟弟也要重蹈當年覆轍。
當初那些人對他父親母親,對他的手段,他應該全數學會,并如數奉還。
半晌,他神色鎮定下來,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定。
“何為冠冕堂皇?何為明目張膽?”他問道。
段懷容很高興能聽到追問,回答道:“冠冕堂皇便是暗中運作,讓谏官谏言小皇帝下令徹查各路軍饷。”
“等聖旨下了,各路将軍再陸續回奏折,說明有軍饷有缺。”
“如此一來,一切都有理可循,呂伯晦大抵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秦獨聽得入神:“那明目張膽呢?”
段懷容道:“明目張膽,便是你現在便寫密信聯絡,不日幾路缺漏軍饷的軍報便送到小皇帝桌上。”
“但是未經鋪墊,那些軍報就實在突兀,呂伯晦稍加思索便會知曉是你。是你明目張膽聯絡親信,在做局救二公子。”
“但他也隻是知道,并不能把你怎麼樣。”
說罷,他笑了笑。
秦獨從未親耳聽到過什麼陰謀陽謀的詳細計劃,各式計策環環相扣,竟别有趣味。
不過,大抵僅僅因為是段懷容在說而已。
他不敢想象一個人是如何構思出這些。
或許,某些人生來就是要謀天下的。
他又将兩種方法再腦海裡過了一邊,忽地張狂勾了唇角,說得饒有意味:“我從來不做冠冕堂皇的事情。”
心知肚明卻無能為力的滋味,呂伯晦該嘗嘗。如果第二日能氣得一命嗚呼,那才是最好的。
段懷容清楚,秦獨變了,是他一步步改變的。
但這是在救秦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