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北安軍大營後,秦獨沒過問任何事情,段懷容也默契地沒有說。
次日,兩人輕騎快馬返回京城。而北安軍則奉旨鎮守嶺州邊界,不得調動。
無論别處如何戰亂荒涼,京城裡依然是一派繁華。
紅袖滿樓、處處笙歌。朝堂之上的人日日都見這幅情景,也難怪沒有憂患之心。
到了北安侯府後,午飯兩人慣例在一起吃。
秦獨自從回了京城,周身便少了快意,添上了幾分淩厲威嚴。
“後日一起入宮參宴吧,太師想見見你。”他為段懷容盛了一碗粥,柔和的語氣與嚴肅的面龐不是很相配。
時至今日,段懷容早已在意秦獨的每一份情緒,他将人打量了淺笑了笑:“你一回京城,就愁眉苦臉的。”
秦獨怔了怔,随即恍然舒展了眉目,遲疑着:“是麼?”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是人是鬼都想進一進北安侯府的門,實在是厭煩。”他解釋着。
離端午宴還有兩日,各路官員也都陸續抵京,其中不乏抵京後便來拜訪秦獨的人。
誰都想拜一拜這尊大佛。
段懷容早已清楚,以秦獨的性子,絕不會真心想與誰結交。
隻是,哪怕樹大參天,疾風之下也終究獨木難支。
他倒希望秦獨能結些黨派,不至于獨身與朝中各方周旋。
“可以挑些可靠的稍加拉攏,或許有些人能成為你的助力。”他給出建議。
秦獨自來不喜歡做那些事,也沒經營過朝廷人脈。
因為當年侯府便是卷入了黨派争鬥,他父親才被派往赴之必死的邊疆。他的母親驚聞噩耗一病不起,弟弟也不得不離家避禍。
段懷容見人面色凝重,卻沒就此作罷:“這些人不站在你這邊,便會站在呂伯晦那邊,或者是曹重那邊。你不與他們結仇,他們卻會将你視為敵人。”
秦獨沉默,他何嘗不知道,卻還跨不過心裡這道坎。
“前一個月,冀州有三起小股叛軍餘黨的戰事,但都被冀州軍安定了,沒釀成什麼大禍。隻是去年戰後民生還未恢複,少些糧食。”
段懷容攪着熱氣騰騰的粥,自顧自念叨着,看似不經意,實則是想說給身旁人聽。
過果不其然,秦獨意外:“你如何知曉?”
這些消息,應當是直接報給朝廷的,段懷容沒什麼法子能見到折子。
段懷容笑笑:“解安疆送來的密信。”
很早之前,他便用清晏樓的人與解安疆聯系上了,現在冀州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秦獨對此絲毫不知,現下不由得怔住,沒料到段懷容竟私下還與解安疆有聯絡。
段懷容喝着熱粥,就像家長裡短閑聊般,不疾不徐:“中書侍郎柳緻祺為你好友,可中書省中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小皇帝有何仍待商榷的機密政令?”
“太師為你親長,平日要與太傅和丞相斡旋,深谙局勢動向。可太傅最近在籌劃什麼,丞相又新結那些黨羽,你又知道多少?”
秦獨聽得入神,發覺自己确實一概不知。
這些年,他一直都關注着朝中動向,可也僅僅是憑借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而已,更具體的内情無所了解。
段懷容目色清澈,有看透諸事的通透:“所謂結黨,不過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手段。是你為衆人靠山,衆人保你這座靠山不倒。”
一番言辭如冬日寒風,冷冽而毫無生機。
秦獨脊背攀上寒意,這與他最初見到的純善無害又情意綿綿的段懷容,截然不同。
除了震驚,他更多的是忐忑不安,迫切地想探究另一件事:“那…你與我,不過也是結黨?”
因為段懷容的語氣神色冷漠得可怕,是完完全全的利害交易、耳目勾連,足以讓人懷疑他這個人是否容得下一分一毫的私情。
段懷容匪夷所思,他同人講道理,秦獨卻三句離不開他二人的關系。
他簡直不知是該喜秦獨确實看重他二人之間的真情,還是憂秦獨隻在意他們之間的真情。
“榆木腦袋。”
半晌,他無言以對,隻得蹙眉嗔怨了句。
是責怪不合時宜的思考,也是生氣秦獨還覺得他們之前沒有半點情意。
這一句,反倒把秦獨罵醒了,神色頓時清澈不少。
他還是第一次見段懷容這樣怨怼的之态,還肯放棄文雅直白地罵上一句。
段懷容歎了一口氣,認真看過去:“你可以懷疑我見的人,可以懷疑我做的事,唯一不要懷疑我對你的真心。”
他知道,自從和杜榆見面後,秦獨開始對他有所懷疑,而且連帶着那份真情一起懷疑。
忽的,秦獨眉目都舒朗了,深邃的眸子如一汪春水般生機盎然。
剛才那一句話,如同救世良藥一般,治愈了他某些忐忑難安的心病。
他的目光全然陷在段懷容身上,不自覺有着欣然的笑容:“不懷疑。”
段懷容第一次愁眉不展地看一個人,如鲠在喉。
秦獨反倒暢快起來,一口清淡的小菜也有滋有味。
“你聽進去沒有啊?”段懷容見人神色蕩漾,頗為無奈。
秦獨高興,高興段懷容确實對他區别于旁人。還有就是,他看到了更鮮活的段懷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