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獨聲如雷霆,怒火中燒地睨着地上的人。
他剛自前線回來,身上的黑甲還帶着血氣,加之此刻凜冬寒風,簡直似閻羅在世,隻差青面獠牙。
四周靜如死水,段懷容擡眼看來人,毫不躲避這樣的雷霆之怒。
适時,秦獨也向段懷容看去。
方才進大營的時候,他見這人劍指段懷容便射了箭出去将長劍擊落,這會兒心中返上些忐忑,想看人有沒有受傷。
段懷容眸子依然清透,沒有任何恐懼,甚至帶着些看到秦獨的欣喜。隻是,他的右臉頰上帶着一道刺目的血痕。
是剛才長劍留下的。
那道血痕即刻奪去了秦獨全部的注意力,令他不自覺上前幾步,提着一口氣仔細查看。
段懷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這麼近地看到那雙漆黑的眸子,連其中翻騰的情緒都看得一清二楚。
為何那雙眼睛中,竟有些真情實意的擔心?
兩人本是逢場作戲,這不應當的。
段懷容遲疑轉瞬則消,他能察覺臉頰的痛意,也知道秦獨的擔心出自何處。這會兒隻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還好。
秦獨轉頭,俯視地上吃痛的陳威,揚聲細數其罪行:“你陣前怯戰,率兩千兵馬不戰而退,将并州三百鐵騎和八百北安軍至于孤立無援之地,令叛軍長驅直入冀州腹地,險釀大禍。”
“又在本侯中軍帳前刺傷北安軍軍師,目無軍紀。”
他言語擲地有聲,而後挑釁望向平逸王:“此等臨陣脫逃、以下犯上的大罪,應斬首以儆效尤。”
不是商量,而是決定。
平逸王當即倒吸一口涼氣,怔了半晌隻得強裝鎮定,連半個字都不敢說。
段懷容此刻默不作聲,全然置身事外的看戲。
這樣的場面,是他早算計過的。他要借刀殺人,一刀一刀斬斷趙岑的左膀右臂。
今天,秦獨殺陳威便是。
“候爺饒命!”陳威肋骨不知被踹斷了幾根,這會兒說話都疼得發抖,更頂不住這樣的雷霆之勢。
秦獨哪裡管這樣的求饒,铮地一聲抽出長劍。
“你不能殺我!”陳威見求饒無用,頃刻改了态度,做起困獸之鬥:“我當年攜嶺州叛軍追随平逸王歸降,是為招安功臣。後又平定匪患屢立戰功,你若殺我,是不顧朝廷陛下之命。”
還真是不要命,段懷容腹诽一句。沒想到這世道裡,還有人敢同北安侯說戰功。
秦獨竟怔了一會兒,随後一笑,似在看個幼子口出狂言。
他将劍鋒抵在陳威項上,張狂道:“秦家乃開國元勳,世襲金令鐵卷丹書。”
“本侯十三歲為并州鐵騎先鋒,五戰五捷收複四州三十一城,其後四年南征北戰無一敗績。”
“五年前寒潭之亂,本侯替先帝擋了三箭,是為拼死救駕。兩年前安王奪位,斷了隻手腕救新帝于護城河,有從龍之功。”
說着,他目色凜凜仿佛要把陳威看穿,輕揚下巴一字一句反問道:“你同本侯說屢立戰功?”
饒是段懷容早有了解,這将那些功績會兒一氣停下來也覺渾身血液沸騰。
南征北戰、平叛救駕、從龍之功,樁樁件件都是舉世無雙的頭功,就算天破個窟窿也漏不到秦獨頭上。
如此之下,鐵券丹書在手。隻要秦獨不在金銮殿上一刀送小皇帝歸西,那這輩子都是榮華富貴,無上榮耀。
此刻,陳威已經兩股戰戰,自知是以卵擊石,驚恐着開口:“侯爺!末将知錯,侯爺饒命,饒...”
一陣長劍微鳴,求饒聲戛然而止。
秦獨轉了長劍,劍上的鮮血随即滴在雪上,和從陳威脖頸處噴湧的鮮血融為一體。
陳威一命呼嗚倒地。
段懷容觀之全程,此刻巋然不動,冷漠看着地上雪白和鮮紅交織,映得趙岑的臉都沒了血色。
秦獨看向趙岑,幾乎是在威脅:“本侯會上書陛下,王爺亦可。”
皇帝大概不會為了一個副将,公然和北安侯撕破臉,屆時什麼臨陣脫逃、以下犯上的罪名,都會逐一落在陳威身上。
天色蒼茫,段懷容盯着秦獨的三尺血鋒,心道:真是一把好刀。
此刻若有人細觀他的目色,一定能看到其中駭人的無情和漠然。
......
平逸王悻悻離去後,北安軍大營即刻歸于平靜有序。
帳内,段懷容正以手帕拭着臉頰上的血痕。
剛才在外邊寒風麻痹肌膚,并沒感覺多疼。這會兒舒緩過來,整個右邊臉頰都由這一道傷口蔓延着火辣辣的疼痛。
不知道傷口有多長,也不知道是否留疤,他也不甚在意這些事情。
這時,秦獨自帳外而來,邁進來那一刻腳步有所停頓,試探打量了帳内的人。
他換了戰甲,是一身靛藍的長衣,少了肅殺多了威嚴。手中拿了兩隻白色的藥瓶,緩步往帳内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