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滿重新轉過身靠回椅背,仰頭對着化妝師姐姐道:“不好意思啊姐姐,讓剛吓到你了吧,我們可以繼續了。”
見葉滿沒有繼續追問,商離珏也就準備離開,走前他道:“如果葉姐姐也不吃的話,我先去問問其他工作人員了。”
“急着走什麼?你特意去為我買的冰棒,我一口都不嘗不是辜負了你的心意?”葉滿笑着淡淡開口。
而商離珏臉上的笑則一瞬間蕩然無存,他忙背過身去,從塑料袋中随意拿了一支放在桌上,說道:“那我拿一支放桌上……剩下的我要趕緊去分了,免得天氣太熱化掉了。”
說完跟浩澤差不多地奪門而出。
葉滿斜眼看了看他離去的方向。
門都忘記關了,到底還是小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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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滿靠坐在陰涼處,小口小口地吃着嘴裡的綠豆冰棒。
按道理上了唇妝之後就不能再吃東西了,但片場也不會有任何人說教她、阻攔她。
這些人清楚,成年演員裡雖也不乏名氣大的,但姜淑延在業界的地位比衆人都高,不會存在片場鬧脾氣、耍大牌的現象。每個人都會盡職盡責地做好自己的工作,畢竟隻要這部劇完成,他們後續的曝光度可以說是闆上釘釘的。
隻有且僅有兩個少年人,在這個劇組裡有着比導演更大的背景,那就是葉滿和浩澤。
後頭協調群演的小趙想起副導演跟他們的三令五申,餘光總不自覺地瞟向葉滿,那個看上去僅僅率性單純的女孩。
女孩似乎瞬間查覺到什麼,側過頭來,小趙趕忙将帽檐拉下。
浩澤他是知道的,可這個女孩又是什麼背景?
這場戲是商離珏和浩澤的對手戲。
浩澤演的是他的異母兄弟,姜留。兩人自小不睦,這出戲就是姜留母親趙夫人唆使姜留謀害幼弟,被姜稚逃脫之後二人鬧到王上面前。
“若非我識得水性,值此臘月兄長将我推下長夕台我必死無疑!”
少年台詞念得字字錐心,仿佛真的剛剛死裡逃生一般。
順便一提,教他遊泳的正是出身南方大族的太姬。
“分明是你自己貪玩要爬上梅樹,我怎麼勸都勸不住。而且我若存心害你何必之後喊人來救你?”
姜稚聞言偏過頭眼刀射向姜留,那眼裡徹骨的恨意叫人心驚。
“兄長,我自認平日裡敬重你、順從你,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兄長我對你從無疑問。”
姜稚眼眶微紅,眼裡蓄滿淚水卻瞪大了眼睛沒讓一滴淚落下。他雙手微微顫抖着死死揪住自己的袖口,盯着姜留大聲控訴,“兄長,你為何,為何要置我于死地,難道你我手足之情便如何都比不上你們母子想要的太子之位嗎?”
“稚兒!慎言!”上位的帝王沉聲道。
姜稚立刻回正身子叩首,“是,稚兒知錯。”
少年雖是跪伏卻脊背繃直,動作幹淨利落,自有一派帝王之氣。
“……”
“卡!浩澤,你調整下狀态,感覺你整個人都在神遊……等下從這裡往後繼續拍。”姜淑延喊道。
浩澤方才回神,他剛才本該接台詞的,但是商離珏的神情印在他腦海裡讓他一時忘了該如何繼續。他站了起來道了聲“好”,深深地看商離珏一眼便接過自家助理遞過來的風扇去一邊看劇本了。
而商離珏聞言也很快出戲,雙眼一閉兩行淚這才滾了下來。他用袖口擦了擦終于落下的淚水,起身退到一旁,接過張哥手裡的水杯喝了兩口。
葉滿看着場上神色各異的人,感歎道:“這被壓得死死的啊。”
其實浩澤也是自這部劇出道的,後面似乎發展得也不錯,畢竟相貌演技都屬于是中上乘。隻是他跟商離珏年齡相仿又是同一部劇出道的,就免不了總是被拿來作比較,一個是三金影帝活躍在大熒幕上,一個就隻能在電視劇中演一些臉譜化的男主角,差距不可能不大。
葉滿的眼神毫不掩飾地落在商離珏身上。
商離珏此刻靜靜靠着根柱子,臉上難得沒有挂上笑容。他似乎并沒有從剛才的情緒裡完全剝離,還有些恍惚。
雖是冷臉,但葉滿覺得他這樣子比平時挂笑的樣子更好看,有種冷酷破碎的美,而不是笑時,多多少少叫人心裡發毛。
似乎感受到這樣熱烈的視線,他轉頭看了過來,迎上葉滿笑眯了眼的表情,又轉了回去。
葉滿咬了口冰棒,臉上的笑在商離珏轉身後瞬間陰了下去。
她有預感,今晚終于要開工了。
收工後。
“咚咚咚”葉滿的房門被敲響了。
“進來吧,門沒關。”裡頭傳出女孩的聲音。
商離珏進門,看到的就是女孩坐在書桌前低頭翻閱着什麼,昏黃的台燈照在她臉上,被五官遮擋形成一個個方塊不均的陰影。
“随便坐。”
她話是這麼說,卻完全沒有分心思給門口的動靜,全神貫注在面前攤開的文件上,而一旁站着的男人手裡還抱着一疊。
“這個提案不行,再過半年阿法那邊就會研發出劃時代的一款智能手機,現在加緊投入也搶不到第一口熱飯了,不如等之後有大規模的仿品出來再摘桃子。”
葉滿合上文件,遞給陳凱元,揉揉眉心問道:“跟洪園義那邊聯系上了嗎?”
“還沒有。”陳凱元接下這份文件,順勢又拿起另一本,隻手攤開放到桌上,口中還進一步解釋道,“以南聯建工名義發出的電話、郵件、信函統統收不到回音。”
葉滿搖頭看向下一份文件,同樣眼睛盯着文字但嘴裡嗤笑道:“他倒是穩坐釣魚台,也對,着急要見他的是我們。”
“調查一下他最近的動向,等這裡的事情告一段落我直接上門堵人。”
陳凱元領命。
從始至終商離珏都隻是靜靜地看着葉滿,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很輕,仿佛房間裡不存在第三個人似的。
倒是陳凱元抽空看了眼這個漂亮得過分的少年。見人眉頭微蹙,靠牆站立的姿勢也有些畏縮呈防禦狀,似乎愁腸百結。
他心下感歎。
雲陽少爺要是知道小小姐又多管閑事拈花惹草的,該發脾氣了。
大概又過了十幾分鐘,葉滿才把手頭所有東西處理完畢。
她關上台燈,向後靠在椅背上,微仰頭,眯眼睥睨着仍站在牆邊的商離珏,招呼了一句,“怎麼不坐?”
商離珏不知該如何回答,整間房裡唯一的椅子在女孩屁股底下,如果非要他坐,他隻能選擇坐床上或地上,而兩者似乎都不太禮貌。
“你就坐床上吧,小孩子這麼講禮貌幹什麼?會很吃虧的。”葉滿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出聲說道。
得到了主人家的允許,商離珏于是也就近坐到了那張床的一角,盡量憋屈着姿勢,不要弄髒她的床鋪。
而葉滿下一句話卻讓他汗毛倒豎。
“不用這麼小心翼翼的,你也不差這一樁惹怒我的事情……偷聽我的談話,偷窺我的手機,如果不是看你是個孩子又似乎沒有惡意,你早就該‘出意外’了。”
男孩一顫,雙手不自覺揪住腿上的布料。
“哈?你不會以為我不知道吧,你演技是很好我承認,但你也得承認我對于視線和異常的敏銳程度……就像今天,你從浩澤進來之後就在門外偷聽了,發現那小子似乎要對我發難才趕緊要張哥去買冰棍來解圍……”
葉滿的聲音不急不徐,一下一下打在商離珏心上。
她果然什麼都知道。
但這不更加說明,自己沒有找錯人嗎?
商離珏雙手漸漸放松,變成平靜地搭在腿上,被戳穿瞬間的緊張也被從容取代。
他清楚,這份不知好壞的轉機是他自找的,也是他迫切需要的。
葉滿從位子上站起身,手搭着桌沿一步步走到外側,走到一個面向商離珏的位置,踮腳一下坐到書桌上,歪頭看着他說道:“觀察我這麼久了,請問你今天來……是代表你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了嗎?”
“是的。”
出乎意料的,商離珏看着葉滿堅定地開口,斬釘截鐵的兩個字把一切都認了下來。
這不假思索的樣子讓葉滿看了也覺得新奇。
而陳凱元對于這段對話則一頭霧水,明顯是處于狀況外。
但既然葉滿沒要他出去,那就說明之後這事他也可以聽。
“那就說說吧,你得到了什麼結果?你又想要從我這得到什麼?”
“……你可以,幫我殺一個人嗎?”
寂靜。
陳凱元想,或許剛剛工作完成時他就應該告辭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