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淅淅瀝瀝下起雨,清芷因換地方睡,早早便起來,看見晏雲深還躺着,尋思他整日在外奔波,不由得升起憐惜之情。
輕手輕腳,汲鞋下榻,滿春兒早候在門外,聽見裡面有動靜,才悄悄推門,“姨娘早上想吃什麼?”
“客随主便,清淡些。”
滿春兒笑着應下,不一會兒端來一碟青菜,一盤梅花糕,一袋子熱乎乎栗子,并着翠綠的雨花茶。
“這裡的茶好,姨娘快暖暖胃,一下雨涼得很,還有新下的栗子,山裡野生,又糯又甜。”
說着瞥了眼青紗帷帳,小心道:“六爺今日倒睡得遲,往常早該起了,都是昨天那頓飯鬧的,姨娘不曉得新總督,就是錦衣衛掌事,剛接任總督府,各處非要擺宴,柳掌事素來冷言冷語,到頭來還是咱們六爺在跟前照應。”
清芷噓了聲,探頭看晏雲深翻個身,随手倒茶,“你也挺累的,快坐下來。”
對面打個機靈,“哎呦,姨娘,奴怎麼能坐?”
“我說能就能,扭扭捏捏,顯得生分,自從到晏家,受你不少照顧,以後六爺還讓你跟着我,若再推脫,幹脆别來。”
語氣雖玩笑,又剝開栗子殼,放他面前,到底是主人呐,滿春兒不敢怠慢,戰戰兢兢坐在凳子邊,栗子放手上也不吃,“姨娘盡管問。”
清芷閑話家常般,“我也是沒事幹,随便說幾句,方才你講柳掌事赴宴,還要六爺料理,他們兩個關系特别好吧。”
滿春兒笑了笑,原來問這個呀,與他倒也不是個秘密,“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不過柳掌事與咱們六爺關系确實近,年少時就在一起,隻是素日裡交往全在私下,這次給外面都說的是從上面來,難免幫襯,外人并不知曉實情。”
原來還是從小的情誼,難怪了,“那六爺昨日應酬的什麼人?”
“地方的同知,通判,還有河道上的官,布政司,哎呀,一大堆。”
清芷又朝榻上看了眼,确定晏雲深還在睡,悄聲問:“不知有沒有範大人,還有徐閣老家的公子?”
她還是惦記仇人,身在眼下,心卻沒離開過,總想把對方繩之以法,念着徐硯塵三個字都覺得燙嘴。
滿春兒來回轉眼珠子,想了想回沒有,“奴對這兩人都有印象,肯定沒見。”
倒也有趣,新官上任,又是對捐監赈災尤為關鍵的職位,沒理由不來湊熱鬧。
暗自琢磨,聽榻上人伸懶腰,晏雲深已起了身。
滿春兒砰地站直,手中栗子殼差點飛掉,連忙兩下收好,湊到前面服侍,“六爺醒了,奴這就去給六爺打洗面水。”
一溜煙跑掉,清芷忍不住樂,“六爺睡得可好呀?看把人吓得。”
晏雲深坐在桌邊,先給自己倒茶喝,“好——也不太好。”
他慣與打啞謎,清芷懶得理,專心緻志吃梅花糕,綿綿軟軟,放嘴裡又很有韌勁,餘光瞧對方滿臉恹恹色,按理剛睡醒,不該如此。
“六爺若不舒服,咱們找大夫吧,或者讓道長看看,他們最會養生調養。”
“我是累的,休息才能好,吃補品沒用。”
說的是實話,有段日子沒睡過安穩覺,昨夜與清芷同榻而眠,聞着滿帳子的香,他又不是個木頭,直到後半夜才眯上。
清芷後知後覺,搞不明白人家多難熬,單純道:“那六爺這段日子别出去了,在家裡養嘛,人隻要能睡好,定會有精神,天天躺到日上三竿,我可以把飯端過來呀。”
一邊兒又笑起來,口裡含着蜜糖般,“就像養隻小貓小狗似的。”
晏雲深算弄明白了,他在外面馳騁官場,殺伐決斷,衆人見到都要退避三舍,在家裡也不過起個貓狗的作用,讓人家解悶,鬧着玩。
沒辦法,不服氣也得認啊,誰讓這丫頭太小,誰讓他喜歡。
喜歡,如今想來,當時非要把清芷弄到家,明着為查事,保不準那會兒就有私心,人就是如此,洞察天下,最難懂的卻是自己。
但這樣風險太大,如在深淵邊行走,時不時就會墜落,他身上的事太多,要辦的事也太多,并不是可以随意喜歡人的時候,朝堂上風雲巨變,真不是個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