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蒙蒙細雨到滂沱而下,不過眨眼功夫,翻江倒海,吹得船跌跌落落,讓人心裡直發緊。
幸虧船夫有經驗,扯着嗓子喊:“客官莫怕,這樣的天氣我見多了,很快便能靠岸。”
一邊還朝新上來的男子道:“公子還是進艙吧,雖說不至于出事,但這樣的天氣,雨水打到身上都濕透了,定會生病。”
小厮也在勸,又撐傘來遮上,雨太大,呼啦啦全往人身上澆,那傘不過做個樣子,一會兒便被吹得七歪八扭,連着他也差點落入河中。
禁不住哎呦喊叫。
清芷起了憐憫之心,朝映寒使眼色,對方會意,掀開艙簾,清脆聲音穿過風雨,“風雨太大,公子還請到裡面躲一躲。”
雨打上水面,轟隆作響,一片嘈雜聲中恍惚聽到回應,兩個丫鬟順勢将艙簾拉開,進來個身形修長的男子,剛站定,後面小厮便用幹淨手巾替他拍打身上的雨水。
男子也掏出手巾擦臉,撩袍子坐下,施禮道:“多謝小娘子,打擾了。”
聲音極好聽,又溫柔,清芷點頭,并不看他。
倒是一邊的影莺瞧清楚面容,好一張俊俏的臉,猛地心裡怦怦跳,不正是晏家六爺,霎時瞠目結舌。
晏雲深笑着看了下小丫頭,吩咐小厮拿出吃食,好讓大家暖和暖和,也算做他的謝意。
打開包袱,取出食盒,裡面放着各式菜品,桂花糖山芋、蜜汁藕,鴨子肉包燒賣、鵝油酥、軟香糕,一盤盤香噴噴,甜膩膩,在潮濕又散發腥氣的船艙中擺開,聞着便垂涎欲滴。
影莺将花糕遞到清芷手中,趁機俯耳,“小姐,對面的是晏家六爺。”
清芷的手抖了抖,簡直難以置信,晏家之前讓五爺送,她拒絕了,如今又派六爺,還裝作不小心遇到,處心積慮,難道對她還有什麼不放心,非要跟着,若說擔心路上有事,誰能信,自從提出和離,冷冷冰冰的态度還不夠明顯。
她是心裡藏不住之人,随即沉下臉,把軟香糕撂到丫鬟手中,“我不餓,你多吃點吧。”
影莺自然不敢吃,讪讪笑着。
晏雲深秉持看破不說破的原則,兀自夾塊糖山芋放嘴裡,心情不錯,雖然外面風雨飄搖,卻能躲入小小的船艙中,擁有偏安一隅的溫暖。
艙内無人說話,那風雨聲便山呼海嘯地湧了進來,清芷堵氣,半閉起眼,佯裝休息,船晃來晃去,兩個小丫鬟便也困了,恹恹歪着,小厮打起哈氣,已在半睡半醒之間,隻有晏雲深清醒,依然悠閑自得。
暗幽幽光打在臉上,顯出層淡青殼色,人皆如罩着層冰,可對面女子的眉目卻被襯得十分生動,眼窩深,睫毛長,白生生臉上一張櫻桃口,像畫上之人。
活脫脫幻化出句唐詩來,美人如月隔雲端。
他原本就覺得她不太真實,那日在湖邊瞧見,便像是嵌在如畫風景裡的一個影,花一落,水一動,必要消散了的。
還是罩着紅蓋頭跳火盆的時候生龍活虎,倒不像同個人了,他也不知為何生出這份閑心來琢磨她,大概平日公務太多,見的人又各懷心思,處處需小心周旋,如今難得困在狹小空間,外面山呼海嘯,内心愈發安甯恬淡。
視線掃過她高聳發間,一圈串珠牡丹紋金圍髻上别無他物,隻有枚玉鳳簪。
他撿的那枚簪子,看着眼熟。
忽地想起那年剛從翠蘿寒出來,路過門口的梧桐樹,忽地從上面掉下個小女孩,不偏不倚正砸在自己身上,她烏發藏着的玉鳳金簪鋒利,借沖力劃破腕部肌膚,鮮血淋漓,到現在還落有疤痕。
誰能料到卻是她啊。
安祭酒家的小女兒,果然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