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祝金禾的住處出來,景玥剛要回馬車,小錦伸手攔住她。兩人溜達着往空場中的那口井邊走去。
“快要正午了,不回靈王府會不會不大好?”景玥對小錦向來保持着比較客氣的态度。
小錦照單全收,回道:“靈王既然放你出府,你逛到什麼時候回去他都不會介意。再說咱們今兒的事還沒辦完呢。”還沒完?!景玥暗暗歎口氣,心情低落到極點。她并不想逼迫祝金禾幫自己,奈何小錦捏住他的弱點相要挾。兩人默默的走到圍在井邊洗衣服的一群婦女跟前。那些婦女眼見兩位衣着光鮮的姑娘來了,不覺停下手中的活擡眼打量。
小錦掃了她們一眼,扭臉對景玥道:“咱們且在這裡等會兒,順道兒看看她們洗洗衣服,省得你悶得慌。”景玥聽的莫名其妙,剛想問,就聽她接着道:“這些人每天過着低下的生活,吃不飽穿不暖,住的破爛,你說她們怎麼還這麼開心?真奇怪。”
聽了這話,景玥心中一曬,扭頭看向那些帶着樸素笑容的婦人,歎道:“你覺得奇怪,可我不這麼認為。她們會開心,是因為她們懂得安于貧的道理。吃得粗糙、穿的簡單,她們心裡卻是安樂的。心安自然平靜。這種快樂,不是所有人都能體會。我很羨慕她們能把日子過得平靜安詳,如果可以,我甯願什麼都沒有,誰也不是,就帶着啞叔在曆城過一輩子。”
小錦眼中一瞬的疑惑,随即哼道:“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你不要?!那你還戴着這副镯子做什麼。知不知道它們能換來半座皇城?!”
聽到這話,景玥忽的想到什麼,忙問道:“你接下镯子是為了要那個漆盒裡面的紙片,現在事情辦完了,那這镯子……”
“你想怎麼處理?”小錦不答反問。
景玥遲疑片刻,又低頭看了眼手腕上的玉镯,下決心道:“等一會兒回到靈王府我就摘下來給你,你幫我拿去還給英夫人。”
“你不想要?”小錦一瞬的詫異,随即别有深意的笑了笑道:“不過恐怕不能如你所願了。”
景玥不懂,不及再問,一個東西撞到了小腿肚子。她扭頭低眼一瞧,是個四五歲大的男孩子笑嘻嘻的抓住自己的裙擺。不遠處,一個小女孩嘴裡叫着什麼直奔過來,旁邊還跟着一隻小黃狗。小男孩回頭看了看,擡腳又跑開,剛幾步遠就一個不小心踏進一隻洗衣盆裡。婦人見了笑着罵了兩句,男孩子又往别處跑。小女孩一直追,小黃狗也在洗衣盆的空隙間跳來跳去的,碰巧有怕狗的婦人,驚叫着竄起身來躲去。這一躲卻不小心踢翻了别人的盆子。一時間,跑的跑、跳的跳、笑的笑、罵的罵,場面一片混亂。景玥正覺得有趣,手卻突然被小錦一拽。兩人在一片混亂中迅速閃身離開。一直躲到百米開外的一處土牆後,小錦才站住腳步,豎起手指在嘴唇處比了個“噓”的動作,又指了指牆外。景玥悄悄從牆縫中望過去,隻見一間土屋後,一個人影躲在暗處不停朝空場中探頭探腦。
“他是……?”景玥把嗓音壓到最低,從喉嚨裡勉強擠出兩個字。
小錦沒有開口,擡手在土牆上劃了幾下,一個灰突突的“文”字現在眼前。
文軒館?!景玥激靈一下,慌忙再從牆縫中看出去,那人卻已經不見蹤影。從剛剛的情形看,這是來監視自己的人。“你怎麼知道他是文軒館的人?”她道出心中疑問。
小錦略顯輕蔑的一哼,“不會到現在你還沒發現那些人的特征吧?!從南堯來這兒的一路上全是他們的人圍着你,你居然一點兒不覺得不對勁麼?!”
“特征是嗎?”景玥回想一下,點頭道:“我知道文軒館的人會佩戴一枚印證身份用的銅牌,不過應該是貼身藏着吧,我也看不到。你說咱們來的路上都是他們的人?我怎麼沒看到過,哦,除了那次要殺我的黑衣人。其實他是不是文軒館的人我也不肯定。”
“你不想求證?”小錦眼珠一轉,見景玥點頭,她陰陽怪氣一笑,繼續道:“像文軒館那種組織對屬員的要求非常嚴格,凡是入館的人都是去執行秘密任務的,一定要隐藏身份。但是……像你知道的,那枚銅牌或者别的什麼,作為身份證明絕不會離身半寸,直到死的那天為止。你得擦亮眼睛去尋找身邊那些可疑的線索才行。”景玥第一反應就是在密林所見的那一幕。她不想懷疑穆赫非什麼,可疑心還是像雜草般瘋長。
------------ ------------ ------------ ------------
離開南郊,車子沒有回靈王府而是來到城外一處半山懷抱的山莊:南嶺莊。下車進莊,景玥沿路留意觀察,見是座小巧精緻的山莊,景緻一般,但格局奇特,沒有筆直的通道。然而一直在前引路的小錦似乎對這裡非常熟悉,腳步很快,毫不猶豫的左拐右走。景玥記不住路線,唯獨記下了這一路走來撲鼻的草木香氣,令人神清氣爽。經過一道半人高的木籬笆時,小錦停住腳步,扭頭看向籬笆内郁郁蔥蔥的茶樹林,像在尋找什麼。景玥想問又不敢問,正覺納悶,一陣悠揚的琴音從裡面飄來。随着音符的跳躍,她的心忍不住蕩了幾下,因為這琴音她再熟悉不過。穩了穩氣息,她擡腳順着林間的石子小路緩步過去。果然,茶樹林中,一方丈寬尺高的木台之上,立着琴桌、香爐、地燭。琴桌前,歐陽闵正坐在那兒悠閑的撫着琴。在台下停步聽了一陣,她還是擡步踏上台階走到木台上,在琴桌旁坐下,很自覺的拿起桌邊的香料盒子,往香爐裡加了幾片香料。
“不錯,你還記得。”歐陽闵唇角微微一揚,眼光掃到景玥的手腕頓了下,淡淡道:“這對玉镯是珍品中的珍品,要有傾國傾城的絕代佳人相配。你喜歡?”
景玥加香料的手頓了下,繼續蓋好香爐蓋子,收好香盒。又拿桌邊的錦帕擦了擦指尖,才輕輕褪下腕上的镯子捧在手心兒裡,道:“如此精美的首飾,玥兒自然喜歡,能戴這一時半刻已是三生有幸了,不敢據為己有。”
歐陽闵沒有接話,隻繼續撫着琴。半柱香過,景玥舉的手都酸了,可話出口就不能再把镯子戴回去。又等了半刻,琴音才緩緩收住。歐陽闵緩緩籲了口氣,閉起眼平靜心情,卻開口道:“你見過祝金禾了,心裡是不是有很多疑問。”語氣肯定的不像是發問。
景玥愣了下,嗯了一聲沒說話。
歐陽闵輕哼一聲,仍舊閉目道:“我為什麼來玄夏,來做什麼,我為什麼如此熱心的幫你,我又是如何找到這些隐藏多年的證人的。這些,是不是你心裡一直在想,一直在尋找答案,一直不敢當面問我的問題?”景玥一驚,沒敢吭聲,也不知如何回答。就聽他繼續道:“我知道自從曆城秋獵你聽了高湛一番話後就開始懷疑我父王跟我在景家的事上别有用心,我知道你留在闵府讓我幫你不過是順水推舟,我知道你答應做我的女人是無奈之舉而且重要的是能借姜寶之手成全霍冰潔跟高湛,我還知道……你已經答應了穆赫非留在玄夏不再離開。玥兒,你的心思,即便你一字不說,你一點一滴的想法我都了如指掌。今天我叫小錦帶你來這裡,是給你一次機會,證實一下你的猜想。”
景玥慢慢把一雙玉镯放在桌上的錦帕上,沉了沉氣,搖頭道:“玥兒不敢懷疑宣安王爺跟公子什麼。玥兒隻是一介民女,不懂政事。朝堂上誰是誰非與我無關,隻求安身立命之所而已。所以高太傅說過什麼,玥兒并沒有放在心上。”
“南堯國朝堂上的是是非非确實與你無關,”歐陽闵喃喃一句,緩緩睜開眼看向她道:“聰明女人,懂得趨利避害,所以對高義指證我父王的話你無所謂。那麼我說過的話呢?景家的事如果不是高義所為,那你認為會是誰?”
景玥想了想,答道:“文軒館,或者……九靈閣。”
“是高義告訴你的?”歐陽闵的眼神很肯定。
景玥點點頭,“高太傅說他派去的人上了文軒館的當,才放火燒了景家,但我家人卻不是他們殺的。高太傅還說,當時并不隻有文軒館的人,還有那個叫九靈閣派來的人……後來那次在溫泉和我前不久在福清縣遇到的殺手都是文軒館的人,他們一直沒放棄要追殺我。”
“那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救你的是什麼人?”歐陽闵再一問。
景玥遲疑片刻,仍舊點頭道:“想……香鸾告訴我,救我的那個樵夫也許是九靈閣的人喬裝的。”
歐陽闵微微一笑,“看來你已經找到事情的關鍵了。那你的那位朋友有沒有告訴你,文軒館是個什麼樣的組織,而九靈閣的人為什麼會出現救你?”
景玥搖搖頭,如實道:“香鸾對文軒館比較了解,不過我對這些事不是很懂,她說過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但她對九靈閣的事知之甚少,隻說那個組織行事一直謹慎低調,相關的消息很少有人知道。”
歐陽闵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那如果我能告訴你這些,你想不想聽?”
景玥一瞬的意外,心情略微不安起來,手指又不自覺的揉捏着腰間的荷包。這一細微的動作落入歐陽闵眼中,他一伸手撈起那枚荷包在手心兒裡,盯着她的眼問道:“你相不相信我的話?”
景玥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緩緩點了點頭。
“那好,你先見見這兩個人,他們都是我的手下,”歐陽闵手臂稍稍一擡,噌噌兩道人影落在木台台階之下,聽他吩咐道:“你們把頭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