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搖搖頭,皺眉道:“冰潔一直守口如瓶,我猜到她有難言之隐,卻猜不出真相。其他事以後我會繼續查,趁着她現在被獨自留在曆城是個機會。玥兒,你能幫我嗎?”
景玥立刻應道:“你想讓我怎麼做?”
“如果去求歐陽闵開口放人,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卻可以借别人的口,”高湛頓了下,輕輕念出四個字:“姜寶公主……”
景玥思索片刻,恍然道:“你是說……”
不等話說完,高湛嗯了一聲,接口道:“沒錯。隻要有人說那麼幾句話,冰潔應該可以全身而退。”
“放心,我明白怎麼做了。”景玥鄭重的點點頭。
高湛感激一笑,歎道:“玥兒,請你原諒我的自私……其實,我也不希望你留在歐陽闵身邊,畢竟宣安王府是個是非之地……”
景玥幽幽一歎,微笑道:“我已經沒了親人在身邊,朋友,就是最重要的。既然我自己脫不了身,能成全你們,也好……”
------------ ------------ ------------ ------------
緣分,就是走到哪裡,我們都會不期而遇。
見面之後,因為兩人不便同時在宮裡走動,等高湛走了約莫一盞茶工夫,景玥才準備離開。擡眼見假山石後緊鄰一道回廊,她想着不如偷個懶直接翻過欄杆還近些。剛走到山石後,不等擡腳,就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在不遠處停住不動了。她忙屏住氣息,正不知如何,忽的響起說話聲。
“有什麼話你說吧,這裡最靜。”聲音低沉而壓抑,景玥第一時間聽出來是歐陽闵。
“哼,你想讓我說什麼?!恭喜你是嗎?!”語氣抑郁中壓着幾分怒氣,居然是何美人。
瞬間,景玥有所醒悟,原來自己的感覺不是錯覺。
聽歐陽闵幽幽歎口氣,含着無奈和歉意,沉聲道:“這是在宮裡,要時刻小心,你不……”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這是那兒!”何美人低喝一聲,冷笑道:“皇宮,這就是要關我一輩子的牢籠!是你,是你親手把我送進來的。你滿意了?呵,你高興了?現在你可以開開心心的跟公主鴛鴦成雙了,歐陽闵!你就是一個混蛋!”一聲罵,藏着太多悲傷太多憤怒,又帶出濃濃的愛和不舍。
空氣寂靜得可怕,景玥仿佛可以聽到何美人顫抖的喘息聲,似乎她泫然若泣的場景就在眼前。
哎……歐陽闵又是一聲長歎,語氣沉重道:“如果這樣你心裡能好過些,那你就罵吧……子璐,我隻是不希望你再沉浸在過去裡,那樣隻會令自己痛苦。前事已過,到了今日,你是君上最寵愛的美人已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們不想接受也得接受。”
何美人哼的一笑,言之咄咄道:“我接受的不夠好麼?從踏進宮門的那一刻,我就預感到今生今世沒有機會再跟我最愛的男人相知相守。可我傻傻的沒有轉身沒有回頭,當時我心裡還存着一絲幻想。想着那個發誓今生隻愛我一人的男人會來接我出宮,因為他說過,送我入宮參選隻是一場戲,戲演完了我們就可以完婚,做一對恩愛夫妻相依相偎一輩子。可惜我錯了,大錯特錯了!他竟然拱手把我讓給别的男人!為什麼?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說?!隻要你肯開口向君上說明我們的關系,他怎麼會不準許我出宮?!你為什麼不說?!”
“子璐!”歐陽闵激動的低吼一聲,語氣忍不住急促起來,“為什麼到了今日你還要記恨我?!你以為我不心痛嗎?!你以為我甘心把自己的女人拱手相讓?!君命難為啊。我隻是宣安王府的二公子,君上的堂弟,僅此而已。你以為憑我的身份可以和他相争麼?!那是大逆之罪,我有膽量拼命,卻不能搭上父王、母妃和兄長的命!”
“借口!”何美人尖銳的頂回一句,冷笑幾聲,才繼續道:“我知道宣安王爺不喜歡我,認為我身份低微配不上他的寶貝兒子,所以才刻意安排我進宮參加采選。哪怕君上看不上我,也能把我留在宮裡幾年,到時再想辦法除掉我。誰知道我命中遇貴人,真的爬上龍床,還這麼得寵。說起來,我得感謝王爺,沒有他,何來今日的我。”話音落處,沒有人再開口。片刻,幾下腳步聲響起,聽何美人冷語道:“這次我答應幫忙,是要做給你最敬重的父王看,我不是一個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小女人。我是你歐陽闵、是你們宣安王府的恩人!我要你一輩子後悔!要你們一輩子記住我、感激我!”說完,邁起大步離開。
“子璐,你這又是何苦……”歐陽闵喃喃一句,淹沒在那陣決然離去、漸行漸遠的環佩之聲中。
何苦何苦……一直在偷聽的景玥心中也是一歎,看來世上真真滿是無奈事、滿眼無奈人啊。等她感慨夠了,才驚覺沒聽到另一個腳步聲。稍稍側耳過去,假山前無聲無息,似乎沒人在了。可歐陽闵什麼時候走的她竟然不知道。又等了一陣,她覺得不好再耽擱,踮起腳伸手抓住眼前的欄杆翻身進到回廊裡。回廊有一定高度,她站在裡面探頭往假山周圍瞧了瞧,見到沒人便安心許多。誰知剛一轉身,刷一下一個人影出現在眼前,幽幽問道:“聽夠了麼?”
瞬間,景玥後背一層冷汗,頭發根豎了起來,愣愣的望着面容僵硬的歐陽闵,張口結舌。
“我不管你是怎麼到的這兒,但剛才你見到聽到的一切,最好馬上忘了!”歐陽闵目光中閃出一抹狠戾,“還有,不要存心去打探什麼,如果我聽到一絲風聲,你一定會後悔。”
識時務者為俊傑,景玥心知肚明的猛點了點頭,同時也認定,這略顯過度的反應證明他跟何美人确實是一對情侶,至少曾經是。那自己在他心裡占了什麼位置?也許高湛的警告是對的,宣安王府有秘密,而歐陽闵隻不過想利用自己,所謂真心表白,頂多是層掩飾的幕布而已。轉念一想,如此一來幫霍冰潔脫身的事又多了層困難。不過不管怎樣,朋友之托唯有盡力。
------------ ------------ ------------ ------------
王後生辰第二天一早,君上賜婚的消息傳遍都城大街小巷,第三天上一擔擔嫁娶應用之物送進了歐陽闵暫住的府中。而且據聞,在城西北有一座馬上要完工的公主府,是君上特意為姜寶完婚送上的大禮。這婚結的速度之快令人乍舌,景玥一度以為會不會王後跟姜寶公主早做好了準備,隻差新郎點頭。不過快有快的好處,這樣霍冰潔可以成功脫身的日子近在眼前,包括她自己。
公主大婚,備受矚目,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輕心。皇宮裡派來的司禮官和闵府管家每天從早到晚忙的暈頭轉向,隻為把一切事宜辦的毫無錯漏、妥妥帖帖。一來向君上交差,二來讨公主和新驸馬的好。作為新晉驸馬的歐陽闵卻不大配合,整天一副愛答不理的表情,好像要結婚的人不是他。
轉眼到了量體裁衣這一天,宮裡的匠人一早便來到府裡,直至中午,歐陽闵才懶洋洋的現身。小魚跟在一旁也是一副晚娘面孔,弄得衆人以為該不會走錯地方,辦喜事居然看不到笑臉。
景玥一人樂得清閑,去廚房拿了盤點心想送去給啞叔,剛好經過後廳,聽到小魚帶着怒氣責備道:“這什麼破樣式?!難看死了,你們誰畫的?!”順着聲音望去,隻見偌大的廳内,四個裁縫哆哆嗦嗦的拿着尺子在歐陽闵身上比劃,近也不是遠也不是,十分為難。場面搞笑,呵……景玥忍不住輕笑出聲。
“你笑什麼?!”歐陽闵眼神如電。
景玥吓了一跳,想躲在門後已經來不及,隻好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沒笑……隻是覺得,像他們這樣量尺寸,恐怕做出來的禮服沒辦法穿呢。”
歐陽闵哼了一聲,話中有話道:“我倒忘了,你成過親。想必這些啰嗦的事你很清楚了。”
是很清楚,景玥心裡苦笑,而且籌備過不止一次婚禮呢。
見她隻是笑卻不說話,歐陽闵眉頭皺得更緊,揚聲道:“你進來,指點指點他們。”
景玥當然不想湊這個熱鬧,可主人發話不得不從。走進廳内,放下點心盤子,接過小魚手中的圖樣看了看,笑道:“回公子,他們畫的樣式很好啊,華貴大氣……”說着翻了一頁,又細瞧了瞧,點頭道:“這件也不錯,好像是進内室行禮穿的,不過......似乎袖口有些寬,改小兩寸,穿上會方便些。”
“方便……方便做什麼?!”歐陽闵陰着臉故意一問。
景玥愣住,茫然道:“當然是方便行禮了,揭喜帕、喝合卺酒、然後……”
“然後什麼?”歐陽闵追問一句,唇角兒微揚,挂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
“然……”對上那道戲谑的目光,景玥終于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臉唰一下紅透。
歐陽闵露出遂意的微笑,終于語氣輕快起來,“那就依你所說,改短些,方便的好。對了,你順便瞧瞧還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改,譬如說……外袍再短些會不會更方便?”玩笑有些露骨,在場衆人尴尬的低下頭。小魚咬着唇恨恨的盯着傻在那兒的景玥。
半晌怪異的沉默,景玥終于醒過神兒,把圖樣塞進小魚手裡,端起點心轉身就走。
“你去那兒?”歐陽闵出聲攔住,不等她回答,又繼續道:“去内院等我,我有話跟你說。”
内院,景玥送完點心過去,擡眼所見一派喜慶景象,窗上貼了紅紙,廊上添了紅燈,幾對紅漆地燭從院門口一直擺到正屋階下。幾個下人正在認真的掃房清潔,她心裡不禁疑惑,放着現成的公主府不住,難道歐陽闵想跟姜寶公主在這間略顯擁擠的臨時府邸成婚?即便姜寶嫁人心切,那如此疼愛的她的君上和王後也不介意麼?正想的出神,歐陽闵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手指在她耳畔輕輕一掃,兩顆玉珠耳墜子悠悠晃起來。
“看什麼這麼入神?”歐陽闵開口一問,随即哦了一聲,自解道:“你是不是還想指點他們一下如何布置新房?”
景玥心裡無奈一歎,嘴上恭敬道:“不敢。他們是宮裡派來的禮官,自然遵從宮裡的規矩,豈是我一介民女能懂的。”
歐陽闵笑了笑,似無意道:“宮裡的規矩繁雜瑣碎,成個親竟有幾十道禮儀,幸好一輩子也隻這一次……我聽說你在玄夏國的夫君身份不大尋常,想來成親的禮儀也比眼前所見差不了幾分吧?”
景玥不想如實回答,打岔道:“再繁瑣也是喜事,心中高興自然不覺得累,公子也……”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歐陽闵沒有被繞進去,單刀直入的問道:“你是忘了自己的夫君?還是不想記得?”
景玥沉了口氣,平靜道:“玥兒現在孑然一身,之前的事早已經忘了。在玄夏國,除了我妹妹景美人,再無牽挂。”
歐陽闵深深的盯了她幾眼,忽然岔開話題道:“明日姜寶公主要去新落成的公主府看看,你随我一起去。”
“我?!”景玥有些意外,雖然自己找的正是一個跟姜寶碰面的機會,可這未免來得太是時候。
歐陽闵點點頭,笑問道:“怎麼?你不願意?”
關我什麼事,景玥心道:你們小兩口甜甜膩膩的看新房,難道不嫌我礙事麼。話雖沒出口,可眼神閃爍洩露了心思。
歐陽闵看的明白,隐去笑容,負手踱了幾步,才緩緩開口道:“往事已矣,玥兒,有些事若太入心那苦的隻能是自己。曾經的事,你忘不了,我也一樣。即便如此,日子總要繼續。何苦為了追不回的日子傷心,今後才是最重要的。玥兒,答應我,真的讓你如此為難?”
景玥為難的,并非無情,而是看不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