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自受一說還是有的。第二天用過早飯,歐陽闵便叫來景玥在中院的小花園裡練起如何使用匕首。雖然簡單短小,到底屬于兵器,她拿在手裡怎麼都覺得别扭,又不得不學。他教了兩招近身防禦的招式,便讓她試着用出來。既然是近身,自然而然有比較親密的接觸,她一個晃神兒,腳下不穩就要跌倒。那匕首還直直的握在手裡,眼見刀刃朝着她臉頰劃了過去。他眼明手快,左手抓住她手臂一帶,右手豎起一掌輕輕敲在她手腕處,嘡啷一聲,匕首掉到地上。
“你有心事?”歐陽闵皺眉問道。
此刻景玥臉上明明白白寫着“我有心事”,可卻不肯承認,搖搖頭,抽回手臂。
歐陽闵一笑,“嘴硬。要不是我先一步打掉匕首,這時候你的臉就破相了。”
景玥心中一刺,咬了咬唇,下定決心似的開口問道:“有件事我不明白,想請問公子。”
歐陽闵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為什麼要把啞叔鎖在後院的小屋裡?”景玥不敢太過強硬,自覺把語氣調整的柔和一些。
可話音落處,歐陽闵還是沉下臉,冷冷哼了一聲:“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總之帶他來都城是我對你做的最大讓步,難道你還想讓我給他安排好高床軟枕、錦衣玉食再來兩個丫頭服侍着?!”
景玥不覺蹙起眉頭,回嘴道:“我知道公子一直不喜歡他,可即便沒有好吃好住,總不能那樣鎖住他啊。其實他隻是脾氣不好,不會真的傷人……”
歐陽闵沒有反駁,隻靜靜的盯着景玥。半刻工夫,她實在受不了他穿透力十足的目光,别開眼睛道:“要是公子不放心,不如讓我每……”後半句話淹沒在兩人無聲的對視中。他腳尖一動,挑起在地上的匕首反手握在手心,刀刃貼在她肩胛上,離脖子隻有兩寸的距離。
“我說了,有關那個廢物的任何事我都不想再聽,”他嘴角揚起,鄭重道:“記住!我不想再重複第三遍。”她咽了口口水,順從的點點頭,不為害怕他手中的匕首,而是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
“公子?”祥慶的聲音突然出現,打破僵持的尴尬,聽他抛出一句令人吃驚的話:“國君駕到……姜寶公主也來了。”
歐陽闵明顯愣了一下,沉聲回道:“知道了。你送她回房,沒我的話誰也不許帶她去前面。你也不許出門亂跑。”這最後一句是說給景玥聽的。她明白事情的重要性,自己的身份也不能參見國君,再說也不想跟姜寶碰面,應聲回道:“玥兒謹記。”
歐陽闵手腕一轉,已是收起匕首,邊遞還給景玥邊露出個難得的溫和笑容道:“沒記錯的話,這可是你頭一次這麼聽我的話。回房乖乖呆着,晚上我有話跟你說。”
還有話說?!景玥心裡歎道:有什麼話不能一次說完麼,這樣每天應酬他實在累得慌。望着他走遠的背影,她長長出口氣,如釋重負。跟着祥慶回到房間,這一等卻出乎意料的長久,整整過了一天,到了第二天正午時分,才有護衛來傳話說歐陽闵已經回來了,可是需要休息,要到掌燈時分用晚飯的時候才見她。她靜靜想了半晌,覺出話中的奇怪。回來?難道他昨晚一直不在驿館?記得這兩次見他的時候他都在喝藥,怎麼這麼快痊愈了?可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和偶爾的咳嗽聲又顯示出他身體的虛弱。不過這些都不是她該計較的,唯一讓她真心想一探究竟的,是歐陽闵跟國君的關系。即便南堯國是南方小國,國君也不似宣帝是統領天下的皇帝,可身份的尊貴是一樣的。國君親臨驿館探望一名無官無職的王府公子,要說是他們親戚情分好,她還真不敢相信。胡思亂想至日落西山,又到了該去陪吃陪喝的時候。
仍舊是中院,用來用餐的偏屋内,一桌子美食守候在那兒。如此,景玥再不情願也忍了,所謂有得有失。陪歐陽闵吃飯,是不會虧嘴的。而他心情似乎也不錯,至少比昨天見面的時候開心不少,眉眼間帶出一絲喜悅。兩人安安靜靜吃過飯又說些無關痛癢的話,她識相的順着他的意思附和。本來沒什麼興趣的她,倒是被一件事吸引住。因為新年将至,國君打算在宮内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一來迎新年;二來為了慶賀他最鐘愛的妃子誕下一位王子。
“還好回來的及時,還有五天時間,也不算緊迫。”歐陽闵突然冒出一句話,說完就盯住景玥上下打量一回,搖頭道:“怕是衣衫首飾也沒有适合的,我會吩咐祥慶為你準備。”
“準備?”景玥擡起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胸口,再問道:“為我?”
歐陽闵點點頭,“出席宴會怎能素服無妝而去?自然要好好打扮,你放心,這些祥慶都會辦好,你隻要保重好自己的身子,那些藥,記得天天喝。”
出席宮宴?景玥内心還是有一絲的歡喜,好久沒有去過人多熱鬧的地方,好好感受一下生氣勃勃的場面。一瞬間,她想起第一次進玄夏國皇宮的景象,第一次在禦花園遇到隐瞞身份的宣帝,那個有着深邃眼神的男人。莫名的,她又想起景家被大火燒毀的大宅,滿地廢墟、一片狼藉。她心頭忽的一刺,眼神冷了下來。從美好到醜惡原來這樣迅速,從幸福到痛苦同樣隻需要一瞬間。
“怎麼了?在想什麼?”歐陽闵察覺出景玥神色有異,卻猜不到她腦中在想些什麼。
景玥忙收斂好情緒,淡淡一笑,搖頭道:“沒什麼,想起小時候過新年的事……”
歐陽闵眼神一跳,擡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事已至此,你總是放不下也毫無用處。我再告訴你一件事,要調查高義不是隻嘴上說說而已。宮中的宴會我是帶不了你去,但是高太傅府的飲宴,我倒是可以帶你去湊湊熱鬧。借這次機會,你自己親眼見一見,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然後再說日後如何也不遲。”
“去太傅府?跟高太傅見面?!”景玥大感意外,想了想,奇怪道:“為什麼一定要等到赴宴的時候?再說……假如他真的是我們景家的仇人,那我去他府上……他見了我,會不會……”
歐陽闵笑了笑,語氣淡然又堅定道:“不會。那天我會陪着你,有我在,他不敢。”
------------ ------------ ------------ ------------
新年來臨,南堯國都城一片喜氣洋洋。盛大的宮宴進行了三天才結束,接下來幾日,各大公卿貴族家裡會舉行小宴慶祝。輪到太傅府這一日,景玥坐在前進的馬車裡,心中忐忑。她很清楚,今日這一步是當初選擇來都城必然要走的,不論自己選擇相信歐陽闵或者高湛,首先要見到事件中的關鍵人物:高太□□。曾經的傷痛點燃心中報仇的怒火,可再炙熱的火焰也燒不化冰冷殘酷的現實。宣帝,這位第一号仇人,竟然成為了妹妹的夫君。幫兇,也許有一個、也許有很多,可自己能做什麼向這些在自己頭腦中尚且虛幻的影子報複。即便兇手近在眼前,又有什麼能力去報複。選擇依靠誰,自己都将不過是别人手中的一件殺人兇器而已。眼見高高的圍牆越來越近,她漸漸有種悲涼的預感,今後的路,完全由不得自己了。
轉眼已到地方,下馬車一看,太傅府遠不如想象中華麗,門口迎客的仆人也裝扮樸素。一路往宴客廳走去,映入眼簾的景緻透出質樸淡雅的氣息,絲毫看不出這裡居然是朝廷重臣的府邸。
“歐陽二公子到。”随着門口下人一聲禀報,兩人已經跨步走進燭火通明的宴客廳。
歐陽闵掃了身邊的景玥一眼,對着主位上的人拱手道:“祝高大人新年如意,晚輩有禮了。”
景玥忙跟着蹲身行禮,但沒有出聲。
高義坐在那紋絲不動,眼光犀利的在兩人身上掃過,笑道:“呵呵,難得在都城見你一面,稀客稀客。來來來,請上座。”話語畢,朝着右手邊一揮手。坐得滿滿當當的大廳裡,唯有一張空着的擺滿美食的幾案立在右側最上手,仿佛是特意為誰準備的。
歐陽闵謝過座,帶着景玥走過去。剛到幾案前,就聽高義突然開口問道:“哎,世侄,不知這位是……”說着一雙眼不着意的上下打量着景玥。
歐陽闵一笑,拱手回道:“哦,這位是景玥景小姐,是我跟高湛的朋友。”言語間刻意加重了“高湛”兩個字。
高義似有所悟的哦了一聲,笑着擺手道:“好,請入座。”
等兩人坐好,周圍的人互相見過禮,雖然都是比歐陽闵年長又有官職在身的朝中大臣,但礙于歐陽闵的身份和高義的邀請,沒人說什麼。很快,酒過三巡,有歌舞伎上場表演。歐陽闵與衆人聊着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景玥什麼人都不認識,隻能幹坐着。眼神飄忽間,她不自覺看向主位的高義,見他花甲年紀,仿佛比歐陽慕合還老些。容長臉面略顯幹瘦的身子,下巴上一縷花白胡子,眉目慈善,不像調度一國兵馬的太傅,倒像個文绉绉的教書先生。她肆無忌憚的目光也引來高義的好奇。他眼珠一轉盯住正看的投入的景玥,眉頭不易察覺的一跳,眼底帶出一抹疑惑和隐憂。這一幕景玥并沒有發現,卻落入歐陽闵眼中。
“高大人,”歐陽闵揚起清亮的嗓音,朝着高義邊舉杯邊道:“聽說君上決定封高湛為學官掾史,想他自從辭官之後一直待在書院教書,實在是屈才。這回有了可用武之地而且又對他的心意,實屬幸事。小侄要先恭喜高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