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門口沒走，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見李慕婉出來他下意識的揚起一個笑，問她：“是要走了嗎，去哪，我送你？”
燥熱的風吹的李慕婉下意識的眯起眼，她聽見自己說：“好。”
他們的關系慢慢開始緩和起來，兩個人都抱着不為人知的心思接近對方，在邊界線互相試探，卻又不肯邁出那一步。
再後來，一次加班，李慕婉一直忙到九點多在辦公室裡睡着了，所有人都覺得這隻是一次平常的加班而已，沒什麼不一樣。
她是被煙熏醒的，睜開眼的那一刻四周都是大火，她慌忙的往外跑，卻見火勢越燒越大，已經沒有地方讓她走了。
她的辦公室處在最頂樓，想開跳窗出去壓根不可能，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好像就隻有等死。
想清楚了這一點，李慕婉心裡突然升起一股茫然的情緒，她想哭但哭不出來，到死的最後一刻，她想的是父母能不能接受她的死訊，她死了他們怎麼辦？
最後她想到了王林。
她還沒來得及跟王林表白，膽小了一輩子，如果死前還說不出這句話那就真的是死不瞑目了。
不等她有所反應，電話就已經撥了出去。
那邊幾乎是立馬就接通了，王林應該是剛睡醒，帶着點鼻音，問她怎麼了。
李慕婉怔怔的沒說話，她想說我喜歡你，很久之前就喜歡了。
可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瞬間，李慕婉說不出口了，她一個要死的人了，又何必惹的王林平白惦念她，他好好的就行了。
“我……”李慕婉頓了下，然後改了口：“我讨厭你。”
“我真的特别讨厭你。”
電話那邊的人沒說話，李慕婉兀自說着：“我那麼讨厭你，你以後要好好的，要長命百歲，要平安喜樂。”
火已經燎到她腳邊了。
“如果可以的話，王林，找個喜歡你的你也喜歡的好好過一輩子。”
王林的聲音有點啞，他低笑了聲，問：“你不是讨厭我嗎，怎麼還祝我長命百歲？”
“你死了的話那我就沒有讨厭的人。”李慕婉垂着眼：“那樣的話，我應該也會難過的，所以你要好好的。”
她這話說的莫名其妙，王林突然問道：“你在哪？”
火已經燒到了她身上，李慕婉突然有些後悔，這種看着自己被燒死還是挺疼的，還不如直接摔死。
“我出國了。”李慕婉胡編道：“我太讨厭你了，所以我以後都不想見到你，王林，你……”
她頓了頓，最後福至心靈的說：“如果可以的話，忘了我吧。”
說完這句話她就挂了電話。
王林直覺不對勁，電話回撥回去卻是顯示的無人接聽。
沒過多久他就接到了電話，他問他知不知道李慕婉在哪，他說李氏總部着火了，他聯系不到李慕婉。
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心裡蔓延，王林顧不上換衣服，拿起手機就往外跑。
他打電話打到了李慕婉秘書那，印證了自己最不期望的預感，他說李慕婉今晚一直呆着辦公室，根本沒出什麼國。
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突然就有了解釋。
王林一陣頭暈目眩，隻覺得自己明明就快要摘到星星了，可在那一瞬間，星星碎掉了。
…………
李慕婉應該是死了，等她睜開眼後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公司樓下，身上的燒傷都沒了，她發現其他人看不見自己。
嗯，她應該是變成鬼了。
還沒從人變鬼的過程中反應過來，她回頭就看見王林滿身狼狽的跪在公司的廢墟裡翻找，一群人攔都攔不住。
火已經滅了，但不保證不會出現坍塌的情況，李慕婉吓了一跳，撲過去想拉着王林，卻從他身上穿過。
李慕婉愣在原地，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死了。
她攔不住王林，就隻能看着他一個人固執的跪在廢墟裡，眼淚一顆接着一顆的砸在地上，他沒說話，就這麼在廢墟裡翻找着，别人怎麼勸他都沒用。
她記憶裡的王林不是這樣的，他盡量不會給人家添麻煩，也不會不聽勸。
消防員說這裡很危險，要找什麼他們來，他們勸王林回去。
然而王林動作也沒停，他已經哭不出來，手上血肉模糊，他隻是機械的擡了下眼，啞聲道：“我要找到人，我要帶她回家。”
李慕婉蹲在旁邊看着，她想，她或許不該打那個電話的，一個人死的幹脆點，平白惹王林難過。
消防員繼續說：“可這裡現在很危險，随時有坍塌的可能性。”
“那就你們走。”王林頓了下，低聲道：“我陪她一起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王林的一再堅持下，李慕婉被找到了，隻是不太好看，被燒的不成人樣了。
已經變成鬼的李慕婉就蹲在一邊看着王林抱着被燒成炭的自己哭的難以自抑。
李慕婉忍不住有些嫌棄：“這被燒的也太醜了吧。”
說起來怪諷刺的，她喜歡了王林一輩子都沒能說出口，至死說的都是我讨厭你的口是心非。
可等她死了，她卻聽到王林說：“我喜歡你。”
她喜歡了這個人不知道多少年，從生到死都不知道這個人的心意，如今知道了是兩情相悅，卻已經陰陽兩隔，不能在一起了。
就很煩。
各種意義上的很煩。
李慕婉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地縛靈之類的東西，總而言之就是，她不能離開王林超過十米遠。
收拾遺物的時候她跟着王林一起去了李家，然後看着他親手打開那個藏着她多年秘密的櫃子，李慕婉很想再死一遍。
她看着王林沉默的拿出那裡面一樣樣關于他的東西，眼眶慢慢紅了，最後他拿出一幅皺的不成樣子的畫。
李慕婉本來覺得羞恥不是很想看的，但看到這幅畫的時候她還是下意識的湊了過去。
她輕輕的“啊”了聲，目光忍不住落在落款處，想起來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畫的他。”
那是王林唯一一次撞到了她在畫他，當時的李慕婉下意識的将畫揉成團，等他走後才攤開，也是那次後不久，他們的關系就開始僵着了，所以那一次也就成了李慕婉最後一次畫他。
李慕婉依然記得當時的心情，她不由的覺得遺憾，要是王林當時強硬一點問她在畫什麼，或者他進門的時間早一點，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但她心知不可能，王林不是喜歡窺探别人隐私的人，所以不管重來多少次，王林都不會問，那是她後來才知道的事。
王林的指尖摩挲了落款的“WL”，最後忍不住紅着眼眶笑了，他嗓音發顫，低聲說：“咱倆還真的挺沒緣分的。”
他抱着那幅多年之前的畫泣不成聲，恍惚間好像看到了李慕婉坐在畫架前，笑吟吟的看着他。
王林終于知道，那天晚上，李慕婉想說的不是我讨厭你，而是……
陽光落在被眼淚洇濕的畫上，背後隐隐約約透着四個字。
字迹小巧而娟秀。
他看到李慕婉一筆一畫的寫着。
我喜歡你。
那天晚上她想說的是“我喜歡你”。
這句話貫穿了李慕婉不甚漫長的一生，她活了二十多歲，大半輩子都用在喜歡王林上了，可惜至死都沒能将這句話宣之于口。
這句話穿過蔥郁光陰，穿過熱烈的夏天，在她死後圓了這個遺憾。
她說：“我喜歡你。”
後來，她看着王林一個唯物主義者開始信佛，每個星期他都會去一趟寺廟，去拜佛。
他會以李慕婉的名義建希望小學，做各種各樣的公益活動，他像是在攢緣分，攢福報。
他每個星期都會去廟裡，李慕婉一直不知道他求的是什麼，于是後來她趁王林寫祈願牌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
四個大字。
再續前緣。
他可能是怕諸天神佛看不懂他的所求，于是每次都會在背面再端端正正的寫一行小字。
唯願吾與吾妻來生再續前緣。
他們這輩子是真的沒有緣分，每次快要在一起的時候就會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分開，所以王林聽說佛教講究前世今生，他想今生緣分不夠，那就求來生吧。
他每周都去，每周都會求一次祈願，時間長了，寺廟的那棵樹上都是他的祈願牌。
李慕婉站在那棵樹下，紅綢飄揚在風中，她擡眼看去，滿樹所求皆是：
——再續前緣。
不求長命百歲，不求事業高升，唯願吾與吾妻來生再續前緣。
光透過她灑在王林身上，李慕婉的目光看向大殿中央垂眉斂目的佛像上。
她似乎看到諸天神佛都在低聲問她，看到王林對她的愛了嗎？
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彌留在世間的原因，她還有執念未了，而執念是王林。
她還沒說出那句“我喜歡你”，她還沒看到王林長命百歲，她還不知道王林喜不喜歡她，她的執念，是王林。
李慕婉站在如水的光陰裡，看着王林的餘生，背後是漫天紅綢飛舞，所求皆是她。
她看見王林在她的父母面前下跪，說要求娶她，說此生不悔。
她看着王林接手李氏，卻在總部選址的時候挑了個離原址最遠的地方。
他好像在下意識的逃避李慕婉的死，所以他開始怕火，甯願繞很長的一段路都不願意走李氏那條路。
她的死對他而言像一個PTSD。
剛開始的幾天沒人敢在他面前提李慕婉，直到後來王林洗了很多李慕婉生前的照片放在家裡，像是留念，他們這才敢提這個名字。
所有人都以為他往前走了，可在李慕婉眼裡，王林沒有，在她死的那一天，王林也跟着死了。
明明隻有一個人，但他會在吃飯的時候特地擺兩份碗筷，碰到好看的衣服飾品他還是會買下來放着，家裡的生活用品都是雙份的。
這是他的執念。
他假裝無所謂，讓别人都以為他放下了，他沒有在想她，可是他生活裡的一點一滴，都有李慕婉的影子。
後來李慕婉的秘書成了王林的秘書，有一天他偷偷跟别人說：“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王總越來越像李總了。”
“就是突然有的時候吧，看到他，我會想起李總。”
王林的口味越來越像李慕婉，甚至是喜好，平時的一些小動作，一些語氣。
有時候李慕婉隻能在偶爾間才能窺見當年的明豔少年，更多的時候，她都是看着王林越來越像她，越來越像。
她傻傻的以為王林很快就會忘了她，她隻用等王林忘了她那天就好了，她就可以放心的離開了。
可是四季過了一輪又一輪，王林沒在提她了，他把他變成了她。
時間沒有磨平他的愛意，他隻會越來越愛她。
李慕婉就這麼漫不邊際的等着，等啊等，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她一次無意中在書房裡發現了一個盒子，盒子裡打開滿滿都是兩座城市的來返車票，還有各種各樣的零碎東西。
被壓在最底下的是一本日記。
李慕婉茫然的翻開，一頁頁的看着，翻到最後一面。
他說，李慕婉真沒眼光，他再也不喜歡她了。
後面他又把上面的那句話劃掉，在那句話最底下重新寫了一句。
“李慕婉真的很讨厭，讨厭鬼不會招人喜歡的，所以我就勉為其難的喜歡一下她好了。”
“李慕婉要歲歲平安，天天開心，而我要和她一起活到一百歲。”
在本子最底下還有一行字。
“她是騙子，但我還是很喜歡她。”
“我想去找她。”
“我不想活到一百歲。”
再後來上一輩都走了，王林領養的兩個孩子王平王依依都長大，有能力接手公司了，那一天，李慕婉才真正看到了當初的王林。
她看着王林交接完一切工作，然後抱着她的骨灰坐在海邊，慢吞吞的跟她說着話。
“今天的海漂亮吧？”
“我記得你之前說你很想來看海來着。”
他半眯着眼望着天邊，低聲道：“你死後我來看過很多次海，我就覺得，我之前為什麼沒能勇敢一點呢？”
兩個膽小鬼不配擁有愛情。
“你問過我，‘聆聲’是什麼意思，我當時說的是騙你的，‘聆聲’就是，我喜歡你，請你告訴我，你喜歡我嗎？”
不是聆聲。
是他的告白。
王林抱着她的骨灰站起身，不緊不慢的說着：“我是真的有想過我們的未來，我想風風光光的娶你回家，看着你紅着眼眶陪我敬四方來賓的酒，我們會有個很好很好的結局。”
他一步一步走向大海，溫聲道：“隻是緣分差了點，後來你不在了，我就不敢再想了。”
波濤掠過他的腳踝，李慕婉想攔着他，卻怎麼也碰不到。
“後事我都交代好了，其實你說的對。”
“我就是自以為是，你說讓我長命百歲，讓我好好的，可我是個膽小鬼，你走了之後我就不敢面對這個世界了，我想和你一起走，但我有我必須承擔的責任，現在責任了了。”
“我來找你。”
“對不起啊，我又沒能做到答應你的事。”
李慕婉眼睜睜的看着海水沒過王林的頭頂，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鬼也會哭嗎，她不知道。
至此，他們生死相依，再不分離。
…………
那年夏天依然很熱，李慕婉沒能找到為自己撐傘的人。
玫瑰花還是沒送出去，雨下了一場又一場，景還是那個景，人卻都不在了。
王林是個膽小鬼，李慕婉死後他就沒了活下去的勇氣，時隔好多年，于是神明還是來找他的信徒了。
“我求了很多年的神佛，求他們讓我和你下輩子的緣分能多一點，求下輩子我們都能勇敢一點。”
“下輩子不當膽小鬼了，李慕婉，你也别嘴硬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