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鄉紳夫妻在瞬間的訝異後,頓時眉開眼笑,先急忙和荀妙菱的父母道歉,随後扭頭訓兒子,變臉變得令人歎為觀止:“有這回事你不早說!”
清瘦少年連連讨饒。
原本他猶豫着要不要開口,是沒有把握。但看父母哭成這副模樣,即便他原來做不到,現在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做到了。
他一定要成為内門弟子。
一炷香燃盡,待選者們被禦劍的修士帶上靈船。不知是不是巧合,帶荀妙菱的正是執事堂的大師兄通樂生。
通樂生客氣地把荀妙菱放至靈船的甲闆上。
在他即将離開的時候,荀妙菱叫住他:“請稍等一下。之前我不小心弄壞的那個測靈盤……用這個來賠可以嗎?”
通樂生定眼一看,她白嫩的掌心躺着一顆上品靈石。藍色的靈光缭繞其間,卻沒有任何氣息溢出——是荀妙菱短暫控制住了它的靈氣。
她這一手對靈氣的操控堪稱出神入化,偏偏本人還絲毫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通樂生一愣,搖頭笑道:“不必了,荀道友,沒有人會追究那個測靈盤的。”
但荀妙菱還是不太想欠這筆賬。
她往前跑幾步,直接把靈石塞進通樂生懷裡,然後徑直與他擦肩而過。靈船正在升空,其他執事堂弟子已經開始把人往船艙裡趕。靈船自身就是個巨大的靈器,啟動的時候日行千裡,甲闆上風聲獵獵,流雲四處彌漫,靈石的氣息反倒被吹散,不那麼明顯了。
通樂生輕輕歎息,把那塊上品靈石收進自己的儲物戒裡。
一塊上品靈石能抵一千顆下品靈石……這一波,賬面上明明是純賺,卻又感覺像是虧了。
另一邊,荀妙菱走進船艙,打量着靈船内的陳設。這艘船内裡實在寬敞,結構和旅舍差不多,分上下三層。最底下是大堂,擺設着許多桌椅。
“荀……姑娘,請等等!”
身後傳來略顯熟悉的聲音。
荀妙菱回頭望去,果然是那個變異風靈根——
“我叫曾子骞。”對方輕喘兩下,“我們都出身雲溪鎮,接下來暫時一起行動,如何?當然,登仙梯前我們可以随時分開的。”
荀妙菱冷漠拒絕:“我不想。”
曾子骞眼中有幾分茫然:“為什麼?”
荀妙菱:“因為我不想一直擡頭和你說話。”
曾子骞十二三歲,身體即将步入少年時期,像一棵寒竹隐隐有抽條的趨勢。而八歲的荀妙菱還沒他胸口高,兩人湊近對話她就得仰起頭去看他,怪累人的。
曾子骞頓時立在原地,像是被這個理由給震驚到。但他又不能當場鋸了自己的腿,于是隻能可憐兮兮地蹲下來,對荀妙菱道:“這樣能行嗎?”
看對方一臉誠摯,荀妙菱也不好意思拒絕了。
“行吧。”她指了指邊上的桌子,示意對方去那邊坐着談,“不過你别叫我荀姑娘了,怪拗口的,直接喊我名字就行。我也直接喊你名字吧——曾子骞?”
雖然隻有幾面之緣,但曾子骞對荀妙菱隻有外表像八歲、其餘所有地方都不像八歲的設定接受良好。倒不如說,這樣的交流才讓他感到安心。
“或者,我喊你荀道友吧。我看之前青岚宗的那位仙長也是這麼喊你的。”
“随便你。”荀妙菱伸手擡起桌面上的茶壺,發現倒出來的居然是熱茶。她斟了兩杯,一杯推給臉色有些蒼白的曾子骞。
他笑着說聲謝謝,然後壓低聲音道:“荀道友,你知道登仙梯的途中真正考驗弟子的是什麼嗎?”
“是什麼?”
“是幻陣。”曾子骞閉了閉眼,聲音微微一頓,才繼續說,“據說,幻陣會重現你最害怕的東西。”
“我們家有個遠房親戚,以前登過仙梯。他偷偷告訴我,登仙梯的時候别的都不要緊,隻要無視那些幻象,往前沖就是了。”
荀妙菱若有所思:“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曾子骞:“我們畢竟算同鄉。而且,以你的靈根進入三大宗幾乎是闆上釘釘的事。與你聊這些,你雖不至于感激我,但至少不會讨厭我吧。如果我們運氣好進了同一個宗門,說不定還能相互照應一番。”
這話倒是真的。荀妙菱扶額:“萬一我們進的不是一個宗門呢?”
曾子骞微愣:“難道你不打算拜入青岚宗嗎?”
“我确實沒這個打算。”
兩人面面相觑。
“不想去青岚宗,那你想去哪兒?玄黃宗?歸藏宗?……”
知道兩人想去不同的宗門,曾子骞的熱情依舊不改。反正兩人在靈船上也沒個伴兒,隻能湊在一起聊聊天消磨時間。
一夜平靜。
第二天,天正破曉,雲波蕩漾的仙海上,靈船緩緩駛來。船身四周環繞着一圈圈金色的防禦符咒,繡着龍紋的船帆随風鼓動。
群鳥穿過霞光,紛紛繞着靈船盤旋,發出清靈愉悅的嘤嘤鳥鳴。它們低空掠過時,潔白的羽翅撲啦啦作響。
站在甲闆上的荀妙菱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撫摸一隻停駐在她手邊的靈鳥。
很快,眼前的雲海散盡,他們終于抵達無量島的問道神宮——
雲舟濟濟,萬仙齊聚。
随着靈船靠近岸邊,一群群修仙者從船上飛身而下,他們或駕着飛劍,或乘雲鶴,或騎乘靈獸,甚至有人駕馭着由靈石驅動的拂塵掃帚一類的飛行法器騰空而起。
不過,像荀妙菱這種沒有築基的弟子隻能老老實實用腿走啦。
她跟随隊伍來到了仙梯前的廣場上,看着面前烏泱泱的人群,頭皮發麻。
要這麼多人一起登仙梯嗎?
好在登仙梯的人是分批上去的。他們剛剛登上第一階之後就被傳送陣法送走了,想必陣法拓展的空間遠比肉眼見到的要多。
很快輪到了荀妙菱這批。
她看着寬闊筆直、直入雲霄、幾乎看不見盡頭的階梯,擡腳一邁,下一秒就感覺眼前景物變換,空空蕩蕩的仙梯上僅剩她一人。
與此同時,雲巅之上,各仙門的長老正在通過窺世鏡觀察這些登仙梯者。
進度排在前面的幾個自然收到了重點關注。
即便是天之驕子也難擺脫七情六欲,幻陣自然根據他們的心理創造最合适他們的關卡。比如生性高傲者,幻陣就讓他身陷囹圄傲骨盡折;懦弱無能者,幻陣就讓他體驗被強者壓迫的噩夢;趑趄不前者,幻陣就讓他因自己的猶豫而釀成大錯。
幻陣針對的,是人性之弱。
許多弟子都被夢魇般的幻覺困在原地,不得寸進。更有甚者大哭大喊,跪地求饒,狀若瘋癫,都是正常的……不過也有人能踏碎幻覺,登臨雲巅。
“今年的弟子中翹楚衆多啊。”
然而,走在所有人前端的,是一個來自凡間的天靈根。
不少長老盯着那個天靈根,舍不得挪開眼,但又覺得沒什麼看頭。
原因隻有一個。
“……這孩子居然就這樣一步步走上去了?”某個門派的長老吐槽道,“這幻陣對她來說難道是擺設嗎?”
一道含笑的聲音插了進來:“若是一個天靈根悟性高,還肯吃苦……别說幻陣,或許連天道也對她無計可施罷。”
衆人一看,來者一襲紫衣,容光煞人,甚至有股隐壓萬物的殊豔,正是謝酌。
謝酌一現身,不少人和他問好。
或許很多人能對謝酌的化神期修為、不着調的行事風格指指點點,但對着他那張臉,真沒幾個人能說出什麼不是來。
“玄微真人說的有理。”一個真人附和道,透過窺世鏡,望向荀妙菱的目光盡是贊賞,“若是我說,并非是幻陣偏偏對她‘網開一面’,而是她天生琉璃心竅。心不染塵,幻象何起呢?”
一位發須皆白、仙風道骨的中年道人說道:“哈哈,此等天資正适合我天樞門!我門乃洞天福地,靈氣濃郁。正适合天靈根修煉!”
“呵,論靈氣充裕,誰能比的我玄黃宗?若這個天靈根能來我宗,拜我為師,我保她三年内築基、十年内金丹!”
此話說的擲地有聲,一時之間,群響畢絕。
開口的女修一身金色法衣,從頭到腳散發着天階靈寶特有的五色靈光,目若寒星,神采飛揚——
是璇玑尊者。
璇玑尊者如今的修為在合道一重境,在玄黃宗内的地位超然。
“三年築基、十年金丹”,這話由别人說可能還有誇口之嫌。但如果發話的是璇玑道人,那就不一樣了——她是修仙界内首屈一指的丹修,更是出了名的雷厲風行,說一不二。既然她要保這個天靈根十年修成金丹,那即便是搜集天材地寶煉成靈藥,灌也要灌出個金丹來!
一般的靈根或許承受不住靈藥的效力。但對天靈根而言,倒也根本不足為慮。
眼看越來越多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加入這場“天靈根争奪戰”,衆長老看向荀妙菱的眼神愈加火熱。
唯有青岚宗長老們暗自竊笑:去啊,你們就去争這個弟子吧,等會兒有你們傻眼的時候。
謝酌也隻是笑而不語。
以他來看,那孩子倒也不是什麼“心不染塵”,隻是閱曆遠超同齡人。
不過,謝酌料到她能輕易破陣,卻沒料到幻境從始至終就沒有出現過。
她才幾歲?生老病死,怨憎别離,那麼多人世之苦,居然沒一個能吓住她?
這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