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還是沒能找到她。
當時她和她隻差五步的距離。
她卻沒發現她,視線晃了兩圈,就冒着雪從黎春風的視野中離開。
而黎春風終于看清這個人的臉。
她絕不會看錯,因為看過無數次,無論是在雜志封面上,還是在那個被馮魚逼她觀看過無數次的視頻中……
又或者是此刻她手上這本《她的理想國》。
最後一頁。
就是這個女人的黑白調相片——
細眉,溫存而坦蕩的眼,眼尾一顆淚痣。眉眼間比起十九歲時多了幾分成熟。
邱一燃。
其實令黎春風意外的,不是她在這裡遇到了邱一燃,而是……
這個人和她想象中不一樣。
年少成名,接受那麼多贊譽和喜愛的人,怎麼會是這個溫吞吞的性子?
不合常理。
同樣不合常理的,還有那一年的巴黎,沒有前幾年那麼寒冷,盡管下了雪,但街道看起來很溫暖。
或許是因為這次黎春風終于按時交房租,不怕在這個冬天在深夜被房東趕出去。
邱一燃離開後。
黎春風沒有離開書店。
而是又坐了回去,認認真真地翻閱手中的攝影集。
其實出乎意料。
這個人雖然年輕,但也不是在十九歲時就一舉成名。
原來從十六歲起她就開始給很多雜志周刊投稿,也遭受過無數次推拒和石沉大海。所以巴黎對她也并沒有那麼包容。
這反而使黎春風覺得好受一些。
邱一燃的作品主要以人像為主。
她拍坐在塞納河邊吟唱詩歌的詩人,在波光粼粼中開懷大笑的乞丐……每組相片情緒濃烈,畫面幹淨。
被她選作拍攝對象的人幾乎都随處可見,但在她的鏡頭下的确有種别樣的魅力,難怪馮魚說自己的退圈心願就是成為她的模特。
翻閱完已經天黑。
街上亮起了黃燦燦的聖誕燈,兼職的炸雞店已經打來好幾通電話,黎春風渾然不知,等翻到最後一頁才想起這件事。
于是抱着攝影集往外跑。
雪從天邊飄下來,落到她肩上,她怕雪融洇濕了攝影集,于是抱在大衣裡護着,在路邊攔下輛出租車。
手忙腳亂地踩着雪,打開車門上了車。
車内溫暖瞬間驅散身上寒氣。
她第一時間去拂攝影集上的雪,卻又感覺車另一邊車門被打開了——
有個人直接鑽了進來。
穿着厚厚的大衣,戴着厚厚的圍巾,手裡還抱着棵亮着燈的盆栽聖誕樹……
存在感令人無法忽視。
因為她懷裡的聖誕樹枝桠十分茂密,已經快要戳到黎春風眼角。
而這個人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
隻動作笨拙地去拉車門,也不肯放下手中的聖誕樹。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黎春風看清這個人脖子上的綠色格紋圍巾,以及腳上那雙雪地靴。
說實話那個時候她腦子裡沒有任何想法,也沒有将這個人和腦子裡的那個人對上号。
但,但。
就在這個人關好車門即将轉身的那一刹那,像自動反應,還像是懷裡抱着燙手山芋那般——
黎春風迅速将攝影集扔了出去
卻又十分冷靜地撿起來,再塞入出租車後面座椅中。
“不好意思,我——”
這句話從她身側出現,聽聲音有些局促。
順着聲音,黎春風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
清嗓。
理了理垂落在臉側的頭發,卻摸到兜裡剛剛沒來得及給出去的手帕。
黎春風停了幾秒。
沖旁邊揚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那時雪撲簌簌地從窗外下落,隔着聖誕樹上一閃一閃的彩燈,她看清她的眼睛——
溫存,像堅韌植物,像寬廣湖泊。
還像……
雪。
黎春風不喜歡冬天,因為印象中冬天很冷,它讓人想起房子裡陰郁的冷空氣,讓人想起怎麼捂也捂不熱、又厚又硬的被子。
但雪不一樣。
雪像是獨立于冬天的一個載體。
它很白,它總是在開闊的地方落下來,它來臨的時候街道會亮起很多霓虹,那個時候全世界都很溫暖,它沒有氣味,沒有味道。
她很喜歡雪。
邱一燃就很像雪。
但雪和她自己恐怕都未曾發覺過——
其實,早在它落下來之前,她的喜歡就已經開始了。
“是因為那場雪?”
“還是因為當時對你說這段話的人?”二零二四年年末,播客主持人問。
“她很好。”
巴黎窗外再次飄雪,黎無回輕笑,
“如果你見到她,肯定會覺得她是你見過最漂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