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一輪孤月剛好挂在窗檐下方。

伺候梳洗的丫頭帶着洗漱用具魚貫而出，小言走在最後，看着情形，輕手将青色錦帷垂下，緩緩退出，掩上房門。

春草堂寝處隻留一盞孤燈和對影成雙的兩人。

小野盤腿坐在繡床中間，身着雪白單衣，支着下巴，面色沉郁，心裡還在想白日裴原君說的那些話。

該生氣？還是該覺得屈辱？比起這兩樣情緒，她更覺得惶恐，為那個未知的命運。

她明白裴原野做纨绔的原因，這個朝代容不下兩個出色的皇女，她為自己選擇的未來是做一個沒有任何威脅的皇女，就像是裴原泉一樣。

“這盞燈要留着嗎？”不遠處，朔月的聲音打斷小野的思緒。

“留着吧，等過不久，燈油燃盡，自己就會滅了。”小野回過神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

自從當日竹林月下，兩人表明心迹，小野說話做事總是不自覺要黏着對方，什麼都要在一起。樂園的下人們都很乖覺，慢慢的，朔月自然而然在春草堂住下。

柔軟的床帳散落，圈出一片私密的地方。

衾被之下，小野有些煩悶地抱住對方肩頸，幾乎整個人都壓在對方身上。

少年的身體散發着蓬勃的熱氣，他是習武之人，再怎麼看上去瘦削，每一寸肌肉都蓄着力量，和柔弱完全不搭邊。

小野察覺到他身體下意識的抵抗，微微一愣，從他脖頸間擡起臉，問道：“怎麼了？”

“沒有。”

朔月緩緩放松身體，手遲疑地放在小野腰上，是個歡迎擁抱的姿勢。

昏暗的燭光下，小野勉強看清對方的神色，目光帶着一點閃躲和局促，卻像是要證明自己一樣，不肯徹底移開。

小野心底柔軟幾分，不想為難他，往旁邊挪了挪，隻有手指部分還在牽着。

她知道朔月乖巧順從的表面下掩藏着的不适和抵觸，盡管他總想要表現得很正常。

或許與幼年經曆有關吧，小野不想一而再地揭人傷疤。

少年愣了一瞬，下一刻不依不饒地纏上來，聲音悶悶的：“都說了沒有。”

“好了，我知道了，你力氣好大。”小野整個人被勒的緊緊的，有點不能動彈，不覺無奈地笑出聲來，“我隻是想說，反正我們現在年紀都還小，有很長的時間可以适應。”

當然，她指的是身體年齡，自己現在怎麼看都是面容稚嫩的二八少女。

“很長時間？”朔月緩緩松了松手臂，臉頰依舊貼在颌骨周圍，呼吸聲淺淺地灑在耳邊：“意思是說，殿下現在不想要我嗎？”

這話細細品來，還帶着些許的委屈。

小野心頭一震，随即又釋然，反複提醒自己，這是女尊王朝，一個男孩子因為一些事患得患失，算不上多奇怪的事情。

何況站在他的角度，夜夜同枕而眠，偏說沒有其他心思，有點奇怪。

朔月等了許久沒有回答，心裡不自覺染上點失落，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反而抱得緊了點，問：“殿下今天有什麼煩心事嗎？”

“啊？”小野還在想着别的，猝不及防間便老實說：“沒什麼，今日和甯國公主說了幾句話。她性格強勢，自身光環又重，以後該怎麼相處呢？”

“殿下聽說過養蠱嗎？”

“什麼意思？”

“南疆有越黎一族，族中常年供養蠱師，尤善養蠱之術。”朔月輕輕打了個哈欠，緩緩道，“傳說中最厲害的蠱蟲，要尋千百種毒蟲置入蠱盅，厮殺上千回，互相吞噬，隻活下一個。練成後，劇毒無比，且隻聽主人号令，可殺人于無形。”

“這種傳說中的東西，現實裡真的存在嗎？”小野問。

“有的，殿下。”朔月睜開眼睛，笑了笑，“越黎滅族已有十餘年，但這個世界上，起碼還有一個人，可以煉成這種蠱蟲。”

“你見過？”

“很小的時候，見過。那人是越黎最後一任巫師。南梁的軍隊殺不死她，她肯定還活着。”

朔月話語一頓，然後說，“殿下不覺得，皇儲之争同樣殘忍嗎。”

“你想說，我和甯國公主就像是被投入蠱盅的兩隻蟲子，從一開始就沒有選擇，隻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小野淡淡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