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轉頭看了他一眼，擡手一揮示意侍衛暫且住手。

沈逢走到顧子盛身邊，靜靜看着她，看了一會兒，才說：“你是不是恨我們，覺得是我們将你害成這樣的。”

顧子盛目光藏在淩亂的頭發後面，帶着憤怒，狠狠看向沈逢。

向來君子風範的沈逢突然哈哈大笑了幾聲：“你果然恨，可是你配嗎？這個案子的所有人，屬你不配。你本是寒門出身，苦讀十年，将來進階學身，出仕為官，光耀門楣，本該輕而易舉。可你看看你現在呢，為了一點錢财，為了惡人的一點恩義，親手将自己的前程斷送不說，還要将全天下寒門士子的出路給堵上。顧子盛，你以為你自己在為誰效力，你以為你在做什麼高尚的事情？你這樣的人，百死難贖。”

顧子盛從喉嚨裡發出一聲嘶啞的笑：“你們這些貴胄子弟，也配來審問我？你們知道什麼是民生疾苦，什麼是窮途末路嗎？好尊貴的人，好大義凜然的話......”

“我們知道不知道且兩說，你這樣自私自利的人也配提民生疾苦？可笑！”沈逢聲音如同利劍，一句一句往人心窩上捅，“我看了你的文章，文采斐然，見地獨到。上天寵眷于你，給了你聰明的頭腦，将來出人頭地，當是必然。我猜，你母親也是這樣想的，她老人家辛苦供養你，為的是自己的出路，讓自己多活兩天嗎？你母親并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如果她知道了，恐怕連死都不願意再見你一眼。”

顧子盛呼吸一頓，繼而急促地喘息起來。

沈逢卻似放棄了，站直身子，擡起頭，笑着歎了歎：“如今案子發展到現在，再無别的出路，也罷也罷，你雖無聖賢書上的品行，卻有一番傲骨，尋常難以催折，随你去吧，我也多餘跟你說這一番話。”

沈嫣見到哥哥走開，繼續道：“接着打！”

這一對兄妹倒是配合無間，不可小觑。

這兩天聽了許多買賣文章的事情，小野總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忽略了，她來到這裡時日不久，到底是什麼呢？

沈逢走到小野身邊，低聲提醒：“殿下。”

小野回神，朝前方看去，鞭子依舊力道深刻，可顧子盛卻連慘叫的力氣也沒有了，隻是身子微微發着抖，證明她依舊活着。

小野喝道：“不許再打了，沈嫣，讓你的人住手！”

沈嫣轉頭，陰鸷的眼睛直直看向小野：“殿下要管我做事？”

“我是主審人，也是安國公主，沈明義，你敢放肆！”小野與她對上目光，絲毫不懼，而後對持鞭子的侍衛道：“還不住手，怎麼，你心裡隻有你們校尉大人，連陛下也不放在眼裡了嗎？”

侍衛頓了頓，當即跪下。

沈嫣身姿如松，似笑非笑道：“殿下這是何意？”

“陛下命我當主審人，自然一切以我的話為主，刑善于獄中自盡，衛尉司有看管不利之責，結案時我會如實禀報。顧子盛罪不至死，你怎敢濫用私刑，諸多罪責，你可承擔得起？沈大人也不想我現在将人帶走吧。”小野說到這裡，話音一轉，“好了，今日這鬧劇到此為止。林默，找個大夫給她看傷，再留兩個咱們府上的侍衛看着她，别再留下什麼病症。”

林默答應了。

沈嫣不作反應，似是默認了，然後帶着人大步流星的離開。

孫若聞和薛映之也被帶走。

值所隻剩下小野的人。

小野蹲下身，淡青色裙擺堆疊在地，惹上髒污，她卻毫不在意，輕聲道：“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還知道什麼？你可以說也可以不說，都沒關系，我不會讓她們再為難你。”

顧子盛無聲地流着眼淚，小野等了她一會兒，聽不到回答，起身欲走。

顧子盛突然轉了轉臉：“殿下也覺得我是窮兇極惡之人嗎？”

小野起身的動作止住，思量片刻，道：“我一向認為，手有餘力之人，才可兼濟天下，不能在極端情況下考驗人性。你非法牟利，卻是為自己母親，有罪，但也有情有可原之處。”

顧子盛釋然一笑，而後道：“我真的不知道，也不能幫着指正誰，沒有用的。她們不會讓我參與太多的事情，不過，你們可以查一查劉思源這個人。”

小野一愣，道：“多謝。”

小野走出石室，步子越來越快，直到轉角處，沈嫣和沈逢都在等着。

沈逢忙問：“問出什麼沒有。”

這場大戲，沈嫣和沈逢都是唱紅臉的惡人，顧子盛自尊心極強，諸番攻陷過後，若有可能，隻會對向她施以援手的小野吐露。

小野道：“隻說出一個人名，劉思源，不知道有沒有用。”

沈逢：“她隻是到京不久的學子，能說出一個人名已經是她細緻了。”

沈嫣得到消息，轉身就走，看來是勢要揪出一些人來。

沈逢輕歎，請小野一起出去。

小野點頭，心裡還在想着自己那靈光一現時分想到的東西。從出宮後，遇到的所有人，說過的話，一遍一遍往前捋。

走出衛尉司監牢，夜已經深了，沈逢正待告别，小野忽然問道：“沈先生，天底下還有什麼文章能夠賣到百兩銀子往上的嗎？”

沈逢遲疑：“賣文章？殿下是指替人謝書信或呈文嗎？沒有聽說過，倒是有些格外有名的書法能賣上百兩千兩銀子。”

小野陷入沉默，對啊，這是個新聞傳播業并不發達的地方，想要直接靠知識産權提現哪有這麼容易，便是有人将自己寫的書文刊印，也不該用一篇文章百兩這樣的形容。

那麼，有人在她面前有意無意地說上這麼一句話，或許真的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