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道:“侍劍!去請......”
“不必請了。”一個陌生的身影在夜色中第一次踏足了大理寺。
趙司直心中惶惶不安,還沒轉過身,屁股就已經離開了凳子。他回過頭,那人影逐漸清晰起來,玄色錦袍,銀冠束發,下方那張臉俊美端正,不怒自威,微微泛着讓人膽寒的笑意。
裴賀似乎猜測出來這個人會來,隻是沒想到他來得這麼快。他略一整理衣袍,邁入院子中,作揖道:“下官見過侯爺。”
陽泉侯是明德皇後的兄長,是為鎮北大将軍,鎮守一方,方回長安幾年便來替自家兒子收拾爛攤子。
趙司直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裴賀給了他個眼色便灰溜溜地趕緊退開。
陽泉侯道:“深夜叨擾裴少卿,抱歉了。”
裴賀道:“這大理寺是百姓的大理寺,豈是我一人的?人人都可以踏足。”
他話中有深意,陽泉侯不置可否,道:“這外面風急,不若少卿請我進去一叙?”
“下官正有此意。”裴賀笑笑,朝殿内伸出手,“侯爺請。”
“聞笛看茶。”裴賀道,在轉身那一刻面孔便冷了下來。
陽泉侯正襟危坐道:“我在邊關數年,如今回到長安,也聽過少卿的威名,不論行事作風,抑或查案出事,都是雷厲風行,驚才絕倫。”
“侯爺謬贊,”裴賀低頭喝茶,“下官讀書時也曾聽人叙述侯爺的事迹,一戰成名,守衛國土,令我等欽佩。”
“裴少卿年紀輕輕便擔任大理寺少卿一職,我那幾個兒子卻是不成器的纨绔,不過當父母的,也不要孩子做成什麼大事,平平安安就好,您說是嗎?”陽泉侯笑道。
他注意裴賀的神情,後者隻是眼睫微微移動,其餘的并不變化。
“也是——”陽泉侯繼續道,“裴少卿年輕還未婚配,自然不懂妻兒的重要。”
聽他說完,裴賀終是放下杯盞,開口道:“侯爺今日前來不止是為了與下官談論這個的吧?”
話都說到此處了,陽泉侯也不再多隐瞞,直接道:“禮部員外郎的那個夫人與我兒是有些故交,隻是她是有夫之婦,兩人不能結成秦晉之好。我兒年幼,不懂事,一時被那瘋婦記恨......”
“是記恨嗎?那為何唐夫人在青蓮巷被暗殺,被下官救下?”裴賀道。
他站起身,正色道:“侯爺,您是侯爺,按照規矩下官不該這樣對您說話,可是下官想要告訴你,一個人做了錯事便是要為此負責,不管他是何身份,哪怕是天子。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
“好一個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陽泉侯大笑,笑罷他面容沉得能滴水,“還有一句話本侯要提醒一下,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這裡是長安,我不信有人能一手遮天,掩蓋黑白。”裴賀沉靜道。
“後生可畏。”陽泉侯拍拍手,眼裡流轉過一絲遺憾,“當真是可惜。”
“侯爺為國守邊關,有功在身,下官欽佩,可是功績本就不能掩蓋黑的東西。下官希望侯爺放手,不要擾大理寺查案。”裴賀抱拳。
“本侯自然不會打擾大理寺查案,裴少卿何故如此草木皆兵啊。”陽泉侯不動聲色地呷了口茶。
裴賀看着他,他明明來者不善,卻要裝作這樣一幅模樣。有的人明明得到了優待,利用了優待,還要一副不想要,不會濫用的樣子,當真是可笑,如果他理所當然一些,自己還會欽佩。
“難不成侯爺是來與我探讨兵法的?”裴賀坐在原地,他知道這裡已經被侯府的人團團圍住。
陽泉侯擡起眉梢,壓低了聲音:“本侯知道你手裡有證據,裴少卿,你知道該怎麼做。你不知道,有人會知道。”
王家在長安勢大,自己不過是蚍蜉撼樹,可裴賀從來不會認輸,他隻知道一個大理寺少卿該知道,旁的,一貫裝聾作啞,哪怕院外的人隻要一聲令下便會沖進來,用尖刃刺穿他的喉嚨,哪怕先生的勸慰還在他耳側。
裴賀起身作勢請侯爺離開,道:“寒門陋舍,恕不遠送。”
陽泉侯起身,深深凝視了他一眼,院中明月高懸,風聲鶴唳,緊緊系在一念之間。
裴賀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直到大理寺門前車架聲起才松了口氣。他掌心沁出冷汗,一顆心上下跳着,懸在心上的石頭搖搖欲墜,不斷警告。
來不及了,他必須以最快的時間結案。